“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谢昀通敌卖国意图谋逆,大逆不道,本应斩立决,但念其多年功绩,赐自尽留全尸……”
太监奸细的声音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中回荡。
锁链轻动,谢昀身着一袭被鞭子抽烂的血衣,张了张裂开溢血的嘴角,气若游丝,“通敌、卖国?又是同样的理由,他可真是个好皇帝啊……”
数年前,谢家满门忠烈,在世人眼中却成了通敌卖国的贼子,受千人辱骂万人唾弃。
谢昀如此信任楚昭,可没成想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手谋划。
狡兔死,走狗烹。
呵……
帝王之心啊,最是变化莫测,心狠至极。
他这一生皆为了楚昭而活,到头来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太监奸邪一笑,“谢将军,事情原委已经查明,您犯下大错,陛下厌弃了您,您还是乖乖地自尽吧,免得洒家动手,再受苦楚。”
随着锁链被解开,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谢昀冷冷一笑,眼眸中尽是灰败,拖着残躯饮下了毒酒,嘴角一点点溢出血迹,浑身都是斑驳的血痕,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那便祝陛下得偿所愿,高枕无忧了!”
片刻间,毒性发作,犹如千万只蚂蚁在五脏六腑爬行啃咬,痛苦万分。
弥留之际,他看见地牢的大门被踹开,太监被踹飞了出去,一双带有温度的手接住了他沉重渐凉的身体,嗅到了一股冷冽的玉兰香。
一滴温热的泪水落在了他的眼捷上,慢慢滑落。
谢昀怎么都没有想到唯一会为他落泪之人竟然是南阳侯府的小侯爷……
他与楚昭昔日的一切都在此刻被击得粉碎,简直狗屁!
若能从来一世,他定要让好好地护住谢家人,要让楚昭这个卑鄙小人血债血偿!
许是他的怨气太深,许是对楚昭的恨意浓烈,一口气吊着凝在空中久久没有散去……
当意识渐渐回笼,天光大亮,缓缓地睁开眼睛时被耀眼的阳光刺了一下,不禁眯了眯眼睛,耳边传来了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宛如松了一口气,“小公子,小公子?您醒啦,您真真是吓坏奴才了。”
太监的脸映入眼帘,与昏暗腥臭地牢里的那张脸重合,谢昀倏地放大了瞳孔。
有一瞬间谢昀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但周围的暖意让他瞬间清醒过来,隐下眼中的恨意,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小太监急急忙忙地将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谢昀这才想起了这件往事。
贞阳十三年,最是暑热难当,宣帝带着众嫔妃皇子及几位大臣前往碧水洲避暑,宴席之上,谢昀的衣角被一个小太监不小心弄脏,随他去更衣,在一处柴房发现了被关着的楚昭。
谢昀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很痛,不是梦境,他重生在了十五岁这一年,而此刻小太监就要带他去更衣,一切都还来得及!
小太监见谢小公子还在发愣,四下张望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忍不住上来拉扯他的衣袖。
谢昀回过神来,一把抽开,“放肆,凭你也能对我拉拉扯扯?”
小太监被吼得愣怔了一下,本就不是什么大胆的人一下子就跪了下来哆哆嗦嗦着,“奴才,奴才是一时心急,陛下还等着小公子回席呢。”
谢昀眯了眯眼睛,盯着小太监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如今有多卑躬屈膝,日后就有多心狠手辣,只觉得心中一阵厌恶,他深深地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柴房,眼眸深邃,染上恨意。
下一刻,立刻转身就走,就像是沾上了什么污秽的东西一样,任凭小太监在身后如何呼喊都不回头。
谢昀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步伐由一开始的快走变成了跑步,如同生出了火星子一般,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直接冲进去掐死楚昭,那样的话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正在头脑风暴着对策,忽然猛地撞进了一个人怀抱,清晰可闻的玉兰香扑面而来,谢昀下意识地揪住了那人的衣袖才不至于让自己摔倒。
而宁渊那张出尘绝世的面容映入眼帘,对比死前的最后一眼要年轻稚嫩不少,可依旧是个美人胚子。
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宁渊有张惊世骇俗的脸呢,只是美人总是板着脸,年纪轻轻就像清风书院教书的先生一般老成,完完全全一个小古板。
回想前世,只有宁渊为他敛尸,为他清扫坟前雪,为他四时祭拜。
明明他们彼此政见不合,自幼时起便针锋相对,从来都是冷面冷言冷语。
可如今看见这个小古板还是不禁红了眼眶,百感交集。
宁渊将自己的衣袖抽了出来,微微蹙了蹙眉头,淡淡道:“脏。”随后扔了一块帕子给谢昀,“擦擦。”
谢昀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撑在地上已经黑黢黢的小手,又看了看洁白衣袖上五指印,他忘了宁渊除了是个小古板还是个小洁癖了,连忙擦手,眼角越发泛红,“抱歉抱歉,你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不用。”宁渊微微欠身,一如既往端方自持的模样。
等谢昀再次抬眼时,宁渊清楚地看见了他眼角的红痕,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你……”
忽然,耳边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说话声,谢昀忽然一把捂住了宁渊的嘴巴,拉着他蹲下,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说话。
谢昀与生俱来的耳力极佳,数十米开外都可以听到细微的声响,他曾靠着这个天赋在战场一箭取下了敌人的首级。
说话之人正是刚刚那个小太监,“主子,那谢小公子忽然又跑走了,是奴才没用。”
紧接着是什么东西被摔在了地上,十四岁的楚昭稚气未脱,声线也不如十年后的他那般深厚有力,然而话语却无比的尖利,“废物,他是谢家子,是我能回京的关键,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一向温柔纯良的主子忽然变成这样,小太监哆嗦了一下,“是……是奴才没用。”
楚昭回过神来,蹲下身将小太监扶起,轻声细语道:“小福啊,你我相伴多年,早就不是主仆了,我当你如亲兄弟一般,若我能回京,你的身份也会不一样的,你再去找一找谢昀……”
……
楚昭是先皇后族中庶妹所出的第五子,先皇后故去之后,她没了庇护,母族不在意她的死活,只一心扑在太子身上,为避免被迫害,自请为皇后守灵,一直待在皇后仙去的碧水洲。
至此十年,宣帝都未曾踏足此地,渐渐将他们母子二人遗忘,以至于备受欺负。
这一年,宣帝带众嫔妃避暑,六皇子疑似被楚昭推入水中,差点溺亡,其母刘贵妃一怒之下将人关进了柴房,一天一夜不给饭吃不给水喝。
当时谢昀只觉得楚昭可怜,帮他查明了真相,又在皇帝面前露了脸,皇帝深感愧疚,便将他们母子接回了京城,从此楚昭成了他的小尾巴,走到哪里都要黏着,宛如亲兄弟一样,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哥哥”地叫着,让父兄远在离北的他渐渐沦陷。
可是现在仔细想来,一个皇子怎么甘愿一辈子默默无闻地待在小小的碧水洲,从那个弄脏他衣角的小太监开始就是一个局,一个让楚昭重新回到京城的局,他不过是颗棋子。
追本溯源,原来从不是真心。
谢昀的心头犹如压了一块巨石,喘不上气来,每呼出一口气都犹如刀刮一般痛苦。
宁渊将谢昀紧紧攥在手心里的帕子抽了出来,十分嫌弃地扔到一边,正好落在了臭水沟里,淡淡道:“脏。”
是啊,脏东西就该永远待在臭水沟里。
谢昀的视线落在了宁渊身上。
宁渊的母亲是先帝文帝最受宠的公主,乃文后所出,是唯一的小公主,宁渊的长相也酷似已故的皇后,同样深受先帝喜爱。
其父曾是宣帝伴读,又为太子太傅,宁家为开国大将,与谢家同等功绩,一文一武,文帝为其赐小字“不朽”,寓意宁家功绩永垂不朽,在朝中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
所以尽管谢家最终败落全族无一活口,尽管开国功臣死的死贬的贬,尽管宁渊在朝堂之上站在他们的对立面,而宁氏一族依旧屹立不倒。
谢昀在心中分析着利弊与时局,可思绪莫名地飘向了宁渊落下的一滴清泪上。
想他是在惋惜身为世家大族的谢氏凋亡,还是同样痛恨与厌恶楚昭的无情无义、鸟尽弓藏?还是念在他们还有一丝同窗之宜兄弟之情?
谢家祖上是镇国大将军,代代相传皆是行军打仗的好手,手握重兵,为大楚戍守边疆,抵御离北的侵扰,而谢昀自五岁起就被接回京城,养在长公主膝下,同宁渊一起长大。
论亲疏远近,他与宁渊应当更亲密些,偏偏是打小就不对付,他上树掏鸟蛋就有宁渊告状,他逃课不爱念书就有宁渊在身后絮絮叨叨,等等等。
长大之后更是政见不合,吵得脸红脖子粗。
当年谢氏背负通敌卖国的骂名,是南阳侯府极力保住了他,留了谢家最后一丝血脉。
所以不管如何,抱住宁渊的大腿总没有错。
想通这一点,谢昀冲着宁渊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我第一次来碧水洲,对这里还不熟悉,还得劳烦二哥哥带我洗漱更衣一番。”
“二哥哥”这个称呼令宁渊瞳孔一震,不由得将谢昀上下打量一番,疑惑的表情仿若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你……你随我来吧。”
楚昭:哥哥,你怎么不来救我了
宁渊:脏东西,别碰
怀泽:哥有新“哥”了,不稀罕做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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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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