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刮目相看

雷氏连日为失眠多梦烦恼,昨夜加大了安神散的分量,直睡到辰时末才起来,顿觉神清气爽。

只是下人汇报的消息又让她隐隐不悦,龙氏竟然敢擅自接待院判夫人?谁给她的胆子?

管家毫不掩饰赞赏之意,夸龙氏大方得体,没有辱没周二爷的作风。

他着实是没有想到,一向谨小慎微的龙氏,应酬起来能够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雷氏手里的枣泥酥顿时不香了,她搁在一旁,鼻孔“哼”了一声说道:“看来我这个老不中用的,该交权喽!”

管家自知失言,赶忙告罪退下。

下人们亦不敢多言,生怕触了霉头。

雷氏身旁立着的周梦鲤,是周自珩的庶妹。

见此情状她蹲下身来,一壁为雷氏捶腿,一壁笑道:“我就说前段时间怎么老做梦,梦见咱们正院里那棵大槐树上有数不清的喜鹊叽叽喳喳的,可不应到今日么?双喜临门。”

梦鲤虽非雷氏所生,可生母早亡,六岁时就养在雷氏膝下。雷氏两儿无女,本就引以为憾,见梦鲤性子开朗,说话爽利有趣,故而很是疼爱。

雷氏听罢笑道:“你这滑头又打什么谜语?说出来我听听喜在何处?”

“母亲您瞧,我得了那么可爱的一个小侄女,这是一喜。再有,您不是一直嫌二嫂木讷么?现下大嫂不在,我说句冒昧的,韵哥儿还小,将来咱们周家还是要靠二哥这一房传承的。二嫂越能干,咱们周家就越兴旺,您说这不是第二大喜事么?”

雷氏冷笑道:“你没听你二哥说吗?人家心疼媳妇身子弱,只肯生这一个丫头。指着他扛大旗,我眼怕是都要盼瞎!”

“母亲,您又说气话了。别人不知,咱们还不知道么?他哪里是心疼二嫂,分明是心疼韵哥儿!我大哥走得早,二哥一直把韵哥儿当成亲骨肉一般疼爱。昨日我还听长松说呢,他这两日怕咱们都关注小侄女,特地给韵哥儿送了许多礼物。”

一提到宝贝孙子,雷氏脸上便有了笑意:“我何尝不想撒手?龙氏若是一进门就这般上得台面,我一个老婆子当然乐得清闲,管这些琐琐碎碎做什么?白招人嫌的。”

梦鲤深知雷氏爱揽权,连忙摇头说道:“母亲此话差矣。一个年轻媳妇,便是再能干,她能跟您比得了么?您风里雨里这些年扛着周家,心性岂是一般人能比的?要我说啊,往后还得您手把手地教给二嫂持家之道,多历练多指引,可不敢一下子就放手的。”

周梦鲤将雷氏哄得眉开眼笑,又陪着说了一会子闲话,这才起身往书房走。

书房左侧有一棵巨大的红木香,极富活力,沿着墙壁和窗框攀援蜿蜒而上,恰好将窗子围起来。一派诗情画意,生机勃勃,人坐里面看书,婉如画中仙。

此时尚未进入花期,只有若隐若现的花苞点缀在枝头,走近已经能够嗅到沁人心脾的淡雅香味。

梦鲤拿出一本书坐在花架下,却有些心不在焉。

丫鬟莺歌端来一碟玫瑰茯苓糕,见她神色恹恹,不似方才在雷氏面前的笑脸,便说道:“这两日暖和,姑娘何必枯守着书本,不如去外面走走,莫要负了春光。”

周梦鲤丢下书卷,兴致缺缺:“桃红柳绿,年年如此,前几日不是刚出去过么?”

莺歌揣度道:“那,去二奶奶那儿坐坐?”

周梦鲤瞥了她一眼:“有话直说。”

莺歌噗嗤一笑:“依我说,姑娘真该投成男儿身,去做个青天大老爷,什么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你的火眼金睛。我就是见姑娘今日护着二奶奶,觉得稀奇罢了。姑娘不是一贯不喜二奶奶么?”

周梦鲤尝了一小块茯苓糕,沉默半晌说道:“只是觉得,她这个娘做得合格罢了。”

莺歌当即跪下:“是我该死,触动了姑娘的伤心事,请姑娘责罚。”

周梦鲤摇摇头:“什么大不了的,起来吧。”

梦鲤是双胞胎里的姐姐,妹妹叫梦蝶,是林姨娘所生。

姐妹俩都玉雪聪明,长得又粉团一般招人疼,别说林姨娘,就是嫡母雷氏都喜欢得不得了。

姐妹俩六岁那一年初春,周自珩的舅母尚氏携儿子来京小住。那孩子与姐妹俩年龄相仿,天天在一起玩。

一日玩耍间,那个孩子抢夺妹妹手里的玩意儿,梦鲤上前制止,争执间把那男孩打翻在地。

尚氏连生五个女儿才得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爱护得眼睛珠似的,禁不得孩子哭两声,就心肝肉似的发急,当即要收拾包袱回家去。

林姨娘吓坏了,怕得罪了雷氏娘家,拽着梦鲤姐妹俩去道歉。

对方有错在先,梦鲤哪里肯?

林姨娘气急,将她关进屋子以示惩戒。

就在那日午间,大人们都在小憩,男孩又去欺负梦蝶。梦蝶本就气不过姐姐受委屈,又添新气,便与那孩子厮打起来。

丫鬟连忙将他们扯开,不防男孩乘人不备,忽然猛冲着撞过来,将梦蝶撞得直直向后跌去,后脑勺撞上了石桌的棱角,当时就没了呼吸。

林姨娘为此自责不已,深悔没有保护好小女儿,甚至在她离开人世的那一日,还因为别人的孩子打骂她。

她日日以泪洗面,一病不起。

两年后,郁郁而终。

可是至死,梦鲤都不肯原谅她。

自那时起,她痛恨所有懦弱的人。

懦弱的人,不配为人父母。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好,怎么有脸听他们喊爹喊娘?

龙婳一进门,她就十分不喜。林姨娘的懦弱尚可谅解,到底是地位卑下的妾室。

龙婳可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瞧着那个小心翼翼的劲儿,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真叫人敬不起来。

故而周梦鲤很少搭理她,除非必要,决不与她打交道。

出乎意料的是,生了孩子之后,二嫂竟然换了个人似的,即便对方是雷氏,她也敢奓着翅膀为孩子阻挡恶言恶语。

这一点,就让周梦鲤对她刮目相看。

若是当年林姨娘这般勇敢,妹妹也有十六岁了。

花朵一样的孩子,人生只见了六个春天。

周梦鲤低低叹口气,眼神黯淡下来。

*

是夜,很晚都不见周自珩回来。

珑华写了一封短笺让雪融送去前院,便睡下了。

周自珩到家已是深夜,照旧先去乳母那边敲门,见孩子安好,这才回前院。

长松一路将早上的事情简要说了,说到那句“我夫君的性子,夫人必定有所闻”时,周自珩脚下一顿:“她当真这么说的?”

长松点点头:“是啊,二奶奶还给您留了信呢,您先看看。”

周自珩颇感意外,她居然会写字?

以龙家对待女儿的态度,不大可能花钱让她求学,大约是她私下自学的。

他疑惑打开,竟是一手工整俊丽的蝇头小楷!

笔精墨妙,精美绝伦,没有经年历久的练习,不能达此境界。

只见上面写着:生死有命,公主香消玉殒已是可叹,牵连数十无辜之人更是可悲,望夫君为之周全。

她从未当面唤过他“夫君”。

周自珩想起新婚时,他身边忽然有人作伴,也曾尝试将一些见解心事诉与她听。可她从来都是战战兢兢、一副不懂如何接话的惶恐,譬如给她罪受。

其实他何尝非要什么回应?只是静静倾听就很好。

慢慢的,他也就不再说了。

没想到,她今日不仅能够勇敢出面接待客人,还能写下肺腑见解给他。

他如在梦中,咂摸良久才歇下。

“洗三”这场擂台戏,主要的角色就是孩子外祖家。

没成想,一直等到快开午饭,打发去探的人才回话说,龙家人尚在半路。

周自珩原以为龙婳又要羞愧难当,在众人各色目光下抬不起头来。没想到她淡然自若,仿佛事不关己。

珑华看出他的惊讶,暗自好笑:是你夫人的娘家丢人,又不是我的,我怕什么!

她无事,好奇接过乳母怀里的孩子,只觉得惊异非常。前日她看到的那个红彤彤丑巴巴的小孩儿,就三天时间,竟然大变模样。

皮肤白嫩如玉,眼睛睁得大大的,四处张望着,打量这个新奇的世界,偶尔发出几声婴儿特有的软语呢喃。

珑华觉得有一种说不明的热潮冲击着她的内心,眼眶顿时湿湿的。

虽然严格来说,这个孩子并不是她的。可到底也为她承受了一半的艰辛,算是半个母亲吧。

她忍不住心中涌动的情意,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孩子的脸颊,孩子挣扎着手脚,甜甜地笑了。

珑华更是惊奇,她唤雪融道:“你看你看,她好像很喜欢我呢!”

一语既出,众人都忍俊不禁:“这说的什么话,她是你的孩子啊,哪有孩子不喜欢娘亲的?”

周自珩见她逗弄孩子的温情模样,目光里添了几分柔和。

这时龙家人不紧不慢地来了,龙劭和龙勋身上还带着浓重的酒气,一看就是宿醉刚醒。

龙劭涎皮赖脸跟周自珩打招呼,见他神色冷淡,又蹭到珑华身边,大着舌头说道:“来,姐姐,让我们看看小外甥女。”

珑华皱眉,将孩子抱着退了几步:“瞧你们一身酒臭,别熏到孩子。”

周自珩紧锁的眉头因这句话舒展开来,他示意管家将龙劭龙勋引去喝茶,又请龙母帮孩子沐浴。

珑华与龙母看似母女,实则一点儿也不熟,无话可说。待孩子沐浴好,换上衣服,她抱着孩子就要走。

这时龙母忽然拉住她,拿出一对小银镯子套在孩子手上:“来来来,外祖家的一点子心意,我们姐儿不要嫌弃哟!”

珑华虽十分看不上,到底聊胜于无,这娘家人面子上总算是过得去。

没想到下一秒龙母凑在她耳边说道:“等周家人看过之后,你记得取下来还给娘。”

珑华登时懵了,这?送出来的礼还能要回去?

龙母略带羞惭地笑了:“你这孩子,做什么这样看着娘?家里的景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对镯子,还是劭儿临时去朋友家借的。”

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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