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安静得有些不对劲。
这是莫祈君的第一反应。
眼睛看不见,其他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
这并不是单纯失明在房屋内的感觉,而如同困顿于危机四伏的囚笼中,随时都能够让她就此长眠。
她对这样的静谧感到恐慌,想要往外而去。
但仅仅只是站起来,便来不及有接下去的反应与行径。
眨眼间,身体上一阵刺痛。
第二口气还没喘上来,利刃便从后往前,不由分说穿透了她的左胸。
一切都是那样的快。
猩红从伤处源源不断流出,宛如泼洒的红墨,将一大片衣襟染红。
那原本清丽的花蕊,摇身一变成了彼岸的曼珠沙华,绽放得愈妖愈艳,摇曳着迎接每一个零落的生命。
手支撑着木桌却无力制止,颤抖着散落一桌的针线纸笔。
她是医师,最懂得什么时候还会有一线生机,什么情况又叫做一击毙命。
心脏被刺中,像被一条麻绳越勒越紧,疼到无法动弹。
她无法继续思考眼下是什么状况,想说出什么话语,嘴唇却颤抖着,只能吐出单个含混不清的音节。
喉中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继续浇灌着肆意蔓延的彼岸花。
后方传来不以为意的话语:“这么晚了还不睡觉,真麻烦。”
与落下的话音一同,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斜前方的地上倾倒。
面目砸地的痛感扩散到全身上下,让意识涣散,灵魂像被抽离一般,从身体里钻出。
莫祈君一下子睁开了眼。
虽然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但身下显然不是冰凉的地面,而是一个人的怀抱。
她溘然抚上自己的左胸,紧紧揪住覆在上方的那一层衣料。
没有伤口。
她用力地按了按。
一点儿都没有。
只是一个梦?
她的手有些哆嗦。
可那痛感分明还没有尽数散去。
被杀的情形也和夜习针术那一晚大相径庭。
闯入与杀伐,不过一步之隔。
她愈发觉得后怕,脑海堆积成片片层层败叶,混乱不堪。
额角适时抚上一只手,冰凉的指尖擦去她冒出的冷汗。
“姐姐怎么了?流了这么多虚汗。”
那一刹那,她几乎是从所处的怀中弹起,迅速和说话的人拉开距离。
她浑身汗毛直立,面露惊恐。
这个声音,简直就和梦里那个杀了她的人分毫无差。
宫怀檀看看悬空的手,又看着眼前突然对他充满防备的人,不解道:“姐姐?”
大动静吵醒了旁边睡得正香的莫芷濡,她揉揉眼睛呢喃着:“宫哥哥,这么快又到我们了吗?”打了个呵欠,又道,“阿姐,你也醒了啊。”
莫祈君靠着马车,微微喘了好一会儿气,脸色才慢慢缓和下来。
“没什么,我只是做了个噩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她拿出帕子擦了擦面容,转移话题道:“我们距离磐闻郡是不是估约还有七日的车程?”
磐闻郡。
这里是她经过思量后选择的首要去处。
-
“此郡距离南沽县有一段距离。”
动身之时,莫祈君拿出自己画好的专用地图指给宫怀檀看:“隔江相望,远离帝都,又连通南下的其余郡县,较之他处最适合我们一行人暂且落脚。”
宫怀檀:“既如此,那就走水路最快。”
“不可。”她否决道,“水路夜间不便,晨间又人多眼杂,不适合之后有可能被通缉的我们。”
“那就随便抓个人当车夫。”
他无所谓地把玩着地图的一角,像是在说“吃没吃饭”一样的小事:“到目的地后直接杀掉灭口就好咯。”
短短几日的相处,莫祈君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性子。
这个人不知道是自小生活的环境有问题,还是天生的性格有问题,根本就是觉得人命与鸡鸭鹅一类牲畜的命般无足轻重。
即便还会感到后背发凉,她也要开口推脱:“人死了尸体不好处理,容易引起后续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烦,最坏的结果就是那群人因死者而追踪到我们的身上,那我们的逃跑就白费了。”
“嗯——”虽然是否被说服未知,面上他还是耸耸肩道,“好吧,那也只能听姐姐的了。”
最终三人选择避开所有外界不确定因素,自己驾马车连夜走小路。
“姐姐莫不是还没睡醒?怎么说的这等胡话?”
宫怀檀眨眨眼,拉回她的思绪:“明日我们就能到了,哪里还需要七日?”
明日?
莫祈君微微蹙眉。
昨夜才动身,明日就能到?
“开什么玩笑?”莫祈君不假思索反驳道,“这又不是千里马,怎么能一夜走完五六日的路程?”
“阿姐你睡迷糊啦!”
莫芷濡脆生生插话进来:“你说要防止被人追上,咱们便马不停蹄地跑,这会儿可是已经连着赶了四天的路了,什么叫一夜!”
四天?
莫祈君怔愣在原处。
她说他们已经过了四天的路途?
怎么可能呢?
自己上一段记忆还停留在离开医馆的时候,那会儿她由于太过疲惫,踏上马车后倒头就睡,再之后就是到现在醒来了。
难道她因为那场火太过虚弱一觉睡了四个日夜?
她压下心底的不安,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阿芷,这四日,我们都是怎么度过的?”
虽然不解她为什么如此发问,莫芷濡还是乖乖回答:“就是按阿姐先前所言,我们换着赶车呀,宫哥哥赶车的时候我们睡觉,我们赶车的时候宫哥哥睡觉,刚才宫哥哥就是进来要和我们交换呢。”
绢帕骤忽从莫祈君手里的滑落。
轮换赶车?
她完全没有这其中的任何记忆!
就连莫芷濡说起来她都没有一点印象。
是她失忆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梦中的那一幕被带动涌入脑海。
是不切实际的梦境?还是真的发生过?
不安变成恐慌涌溢出头,莫祈君无意识地抓紧自己的衣袖。
究竟何物为真,何物为假?
“阿姐你到底怎么啦?”
莫芷濡担忧不已:“从刚才到现在就魂不守舍的,那个梦有这么可怕吗?”
她心思单纯,理所当然认为是梦境带来的异常。
莫祈君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说起自己的经历,只能僵硬地找回声音。
“是,很可怕。”
“那姐姐现在好点了吗?”
宫怀檀的声音不偏不倚出现,语气温和,竟让她把梦中的声音与此分割开。
是啊,他要杀早就杀自己了,完全没必要帮她杀了臧文德,然后与她一同逃亡。
莫祈君定了定心神。
也许又是“天意”在作祟?
只有“天意”能够解释这些现象,让她失忆,再利用梦境摧残她的心理防线。
宫怀檀打了个呵欠:“好点了就把位置让出来去赶车吧,我可是累极了。”
莫祈君:“······”
就知道不能对这个小鬼抱有期待。
莫芷濡扶着她往外移动,阳光落在身上的方位,她能够借此判断出这是清早时分,耳边吹过的风和鼻子嗅到的气味,她能够知道这是在一条林间小道上,应当是靠近磐闻郡前的最后一段郊外。
她撩裙坐下,手中刚拿起缰绳,还没驾着马匹跑出五里地,就听见旁边的莫芷濡惊喜地喊着:“阿姐我们到了,前面就是你说的那个磐闻郡!”
莫祈君眼皮一跳。
在身旁人说话的同时刻,身上的暖阳没有了,林中的凉风没有了,身下颠簸的小径变成平坦的大路,耳畔不再静谧,鸟虫的鸣叫转为嘈杂的声音,隐隐从前方传来。
什么情况?
莫祈君咬紧下唇。
她又失忆了?
就在一瞬间,她再度把上一段赶车路途的记忆忘却了?
开什么玩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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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山雨欲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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