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徐兆任劳任怨背了风熏一路，风熏迷迷糊糊醒来时，他们已经到达了侧峰的山崖处。
日薄西山，山中越来越冷，徐兆作为修道之人所修剑法也是以冰雪为主，身体对这种寒冷的环境已经很习惯了。此刻却也不免觉得有些寒冷。
寒潭离山洞洞口并不远，徐兆确认洞中没有危险，他放下风熏，带她进到山洞里。
风熏忽然攥住他的手，问道：“你很冷吗？”
“不冷，”徐兆答道。他自然地抽出双手，蹲下在水中试探了两下，“我们今晚就在这儿休息，这水中很凉，你能受得住吗？”
“受得住。”
风熏脱下长衫，人族的衣裳繁琐复杂，徐兆硬逼着她穿这些衣服，只觉得无比别扭。她解开幻术在寒潭中游了一圈又一圈，果然还是在水中自在。
徐兆坐在潭边出神，炙热的火焰烘烤着他冰凉发红的双手。
“小兆。”风熏游了几圈有些腻了，趴在潭边有些无聊地唤他。
“嗯？”徐兆应她。
“等送我返回虚生之后你要去哪？”
“天地之大自有去处。”
“别糊弄我，你费尽心思来到虚生寻找复生之法，虚生没有，你接下来要去哪？”
徐兆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这么稀里糊涂找下去，若是一辈子都找不到呢。”不是风熏有意打击他，复生之法，此等逆天而行的术法断不会存在于世间。也不知道这人怎么那么傻，会相信这种东西。
“一直找，直到找到为止。”
……
风熏无语，真是头倔驴。
“好吧，那你要吃点什么吗，我瞧见这寒潭底下有鱼儿。”雪白雪白的鱼，她从来没见过。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吃。”
“能吃。”徐兆道，这里的鱼都是能吃的。
“那好。”风熏朝他一笑，身子一翻再次钻入水中。不一会儿，就捞出三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出来。
徐兆处理好一条架在火上烤，风熏半身浸泡在水里，张口对着鱼身就是一口。
两条徐兆小臂长的鱼，不到半刻钟就被风熏吃了个干干净净，就连鱼骨，都被她咔嚓喀嚓嚼碎了吞进肚子里。
这种鱼徐兆其实吃过很多次，鱼肉干柴泛腥味道并不怎么好，可今日看风熏吃的这么利索，忽然觉得烤鱼的味道更香了是怎么回事。
两人吃完了饭，徐兆靠在墙边休息，他今日消耗了不少灵力，又背着风熏走了半天山路，几乎刚合上眼就睡了过去。
徐兆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看着和善了很多，这个人醒着的时候总是蹙着眉头，活像人家欠了他二五八万两银子一样。
不过这人这么穷，还要四处寻找什么复生之法，风熏又觉得他整日蹙着眉头倒也正常。
风熏安静地在水中待了一会儿，确认徐兆真的睡熟了，再次从潭中抓了条鱼，在鱼儿身上施了幻术，自己悄悄离开了山洞。
山上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冷风刮着雪花扫在人脸上让人睁不开眼，风熏抬手挡住风雪，一手招呼远处的苍鹰，苍鹰似有所感，煽动翅膀悬停在她面前。
风熏坐在苍鹰背上，揉了揉它的大脑袋：“带我去最南边的山谷。”
逆着风雪，苍鹰有几次险些被狂风带走。它带着风熏来到山谷，风熏用手摸了摸它冰凉的羽毛：“辛苦了，在这儿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苍鹰锐利的眸子动了动，警觉地观察四周。
自异兽暴乱已经过去十八年，早些年的村子早就已经被一层层的白雪覆盖住，消失的无影无踪。
风熏站在山谷中，她双手握拳，水流卷在她手上不断涌动，潺潺水声在山谷中显得有些瘆人。
“巨浪！”
巨大的水浪从她身后高高涌起，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冲刷这片山谷。
积雪不断被海水带走，覆盖在积雪下的村子逐渐显露出来。因为时间久远，只剩些残垣断壁，看不出村子原貌。
风熏走过腐烂的村子，她扒开一座坟墓，抚摸上面早已看不清的文字。
“找到你了，昭音。”
鲛人死后，魂归虚生。
他们鲛人一族生于虚生，死后尸骨也必须葬在大海之中，灵魂才会回到虚生之海。客死他乡，灵魂找不到回家的路，会永世不得安生。
就是人间所谓的“落叶归根”。
昭音是风熏幼时的玩伴，比大风熏两岁，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她怕黑、怕人、怕鬼，有时风熏从她身后游过都能把她吓红了眼。昭音是她见过最胆小的鲛人，也是她见过最温柔的鲛人。
她成熟之后就做了鲛人一族的族长，刚上任的时候她每天都很忙，巡不完的岛，处理不完的事务扰的她整日心烦意乱。
每到这时候昭音都会来找她，替她处理数不清的公务，好让她能获得片刻安宁。
风熏喜欢听昭音温柔地在她耳边说话，喜欢看昭音笑，只要有昭音在她身边，她就很安心。
昭音是比大海还要温柔的存在，比大海还让她安心。
鲛人生育不易，她成熟之后不久族里就给她选了六七个伴侣，她是虚生之海最强的异兽，无论是天赋还是灵力都是鲛人一脉的佼佼者，族人也希望她能早早生下继承人。
她的前两个孩子，“风玥”“风漾”都是昭音起的名字。
她很喜欢。
昭音是她最好的朋友，等她把孩子培养成下一任鲛人族长，她就带着这只胆小的鲛人去往人间，去看看她一直向往的地方。
直到这个胆小鬼带回来一个人类。
他英俊不凡见多识广，意外来到虚生，带来了许多新奇的故事和稀奇古怪的小东西。
于是昭音偶尔会上岸去寻他，她这么胆小的家伙却敢独自上岸。刚开始是五日七日，后来是十天半个月，她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次回来都会和她讲人间有无数美景，有南海见不到的高山、白雪和大漠。
风熏本来嗤之以鼻，南海广袤，仙洲无数，她每日都很忙，南海就够她看的了。
直到后来，昭音再也没回来过。
那个男人要死了，昭音要留在这里，陪着他。
后来风熏有了一个新的习惯，她有时候会坐在礁石上眺望远处，从日升到日落，海水上涨没过她的脚踝、小腿，直至没过她整个身子。
她再慢慢游回虚生。
风熏想，她的确应该前往人间一趟，不是去看美景，她要去寻昭音。
顺便看一眼，让昭音念念不忘的人间山河，雪山大漠。
风熏挖开冻土，翻出地底埋藏的棺材。多年过去，这口大棺材居然还没有腐烂。
她仔细清理干净棺材板上的泥土，推开棺材，里面正正板板躺着两具白骨和一个颇显诡异的东西。
风熏瞳孔微缩，有些惊惧地看着那颗体型极小的，已经成型的人鱼卵。
昭音居然和人族有了孩子？异兽和人族……开什么玩笑，她疯了不成。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想起来有一次昭音回到南海，她不再笑了，不再和她讲述人间的美景美食，不再讲她最爱的漫天白雪，只是呆呆地坐在礁石上，落寞地捂着小腹。
风熏同她说话，她也总是出神。原来，是因为这个孩子吗？
她双目通红，死死盯着那具成年男性的白骨，恨不得把那东西从棺材里拖出来狠狠扔进雪地里，好让野狗叼走，离昭音远远的才好。
徐兆说的不错，她确实不喜欢人族，她恨极了这个把昭音拐出南海的道士，恨他把昭音带到人间，恨他让昭音留在人间……恨他带给昭音快乐。
“呜……”
“呜啊啊啊啊……”
风熏掩面痛哭，她的手在扒棺材的时候弄脏了，细长的指甲缝里填满了泥土。少女略微嘶哑的哭声回荡在山谷中很快又被呼啸的风声掩埋，大雪飘落在白骨之上，很快堆积浅浅的一层。
她哭了一会儿，重新合上了棺木。
她没有资格把昭音带回虚生，她的家在这里，不在南海。
“久等了吧。”
风熏双眼还有些发红，苍鹰似有所感，歪头用喙蹭了蹭她有些脏污的手。
风熏笑了笑，她从鳞片里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珠球放进苍鹰口中：“我们走吧。”
充盈的灵力溢满全身，苍鹰长啸一声，再次展开翅膀带着鲛人翱翔于雪山之中。
风熏回到山洞时徐兆枕着衣衫睡得正香。她走上前激动地摇醒徐兆：“小兆，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我们去看日出！”
“日出？”
徐兆看向洞外，山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雪，月色洒在白雪之上，很显然，现在还在深夜。
“时辰还早。”
“不早了，”风熏双眼发光地看他，“等我们走到山上，太阳就要出来了！”
徐兆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不知怎么的，风熏居然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哀怨。
她捏了捏徐兆的脸，哄道：“别生气了小兆，这次换我背你怎么样？”
“还是算了吧。”
徐兆拿起长剑，以风熏的身量，他怕自己会把她直接压垮。
风熏不乐意了，她力大无穷，就是一座海岛都能背起来，别说一个徐兆了，就是百个千个徐兆她都背得动。
“你什么意思，我可是鲛人族长，你怕我背不动你？”
“没什么意思，”徐兆拿出一件厚重的外衫套在风熏身上，“不想族长太过劳累罢了。”
风熏抬手摸了摸毛茸茸的衣领，乐了。
“等离开雪山，我们要去哪儿？”
“随你。”
“我想去大漠。”
“大漠在北方，我们要往南走。”
“好吧，那我想去金陵，听说那儿的美食很出名。”
“好。”
徐兆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风熏那双微微发蓝的双眼。
“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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