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国运,雍武帝更关心的是自己会不会被影响。
另外,雍武帝心有疑虑还有一个原因。
这一年来朝廷确实大大小小出了不少事情,前些天雍武帝说要去秋狝,第一个站出来阻止的就是稽查院的林御史,言辞高举大旗,称民间今年有许多灾乱,国库已经花费了很多,这时候办秋狝实在劳民伤财。
雍武帝当时就恼了,碍于林言则这个都察御史是稽查院之首,还有管鹤等人相劝,他倒是没发作,只是他说一不二惯了,决定从来不会因此而改变。
可后脚就出了大皇子受伤的事,虽然这事大皇子自己的问题更大,但雍武帝也免不了心里会犯嘀咕。
蔺柘闻言,状似沉思,片刻后却笑了笑,“臣觉得陛下这是多虑了。”
说漂亮话糊弄人是他的强项,更何况是他前世糊弄惯了的雍武帝,安抚好雍武帝后,蔺柘又说,“昨夜臣在府中观星,并无不妥,唯有一点……”他蹙眉。
雍武帝见状迫不及待问,“唯有什么?”
“陛下的星宿并无异样,只是诸位皇子的……臣唯恐皇子们兄弟阋墙,皇室不安,朝廷不安,届时只怕会祸及国运……”
蔺柘说完,直接掀袍跪下,“还望陛下恕臣妄言之罪!”
雍武帝久久没有说话。
蔺柘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雍武帝紧锁眉头好像在思考什么。
蔺柘弯弯嘴角,复又低头。
不知过了多久,“此次大皇子摔伤一时,爱卿是怎么看的?是意外还是有别的隐情?”
这种话雍武帝按理是不该问蔺柘这种小官的,但架不住他最近是越来越信任蔺柘了。
蔺柘当然没傻到这种时候上眼药,直接伏地,“事关皇子,臣不敢胡言。”
当然也不需要他上眼药。雍武帝如果已经有所怀疑了,就会自己去查。
事实上,雍武帝此时的第一怀疑对象应该是贺兰莳。
毕竟前脚贺兰莳刚在大皇子手底下吃了亏。
但是蔺柘相信,贺兰莳既然搞了这么一出热闹出来,就会确保火势不会烧到自己身上。
贺兰莳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陛下,该用药了。”苏繁拿着个巴掌大的琉璃盒子。
这是雍武帝的习惯,每天都必须要按时服用术士们炼制的金丹,雷打不动。
雍武帝也回过神,摆摆手让蔺柘起来。
……
两日后。吏部右侍郎因为受贿被革了职。
吏部右侍郎,又是一个明晃晃的秦党。
秦国公这回却压根不敢运作什么,他清楚得很,这是雍武帝对他也是对秦贵妃的一次警告。
果然没过几日,宫里的内侍监管事刘德成就因为监守自盗,倒卖御前之物等诸多罪状被贬,秦贵妃也因为管理无能被暂时收回凤印。
雍武帝这次不单单是对秦贵妃不满了,还认为秦贵妃这次算计大皇子是受了秦国公的挑唆。
就连五皇子跑去勤政殿求情都被拦了,雍武帝压根没有见他,只有一句让他好好读书。
*
八月二十九,秋狝接近尾声。
御前大太监苏繁亲自带着几块白狐狸皮和一块鹿肉来。说是雍武帝惦记他,特意让他送来的。
贺兰莳没多说什么,只让他们放下就好。
苏繁:“殿下,陛下记得今日是您的生辰,前些天陛下着人来接您去猎场您若是应了,十五中秋的时候还能一块热闹不说,今天陛下还能给您过个生辰。”
贺兰莳心下微哂,看了眼一无所知的苏繁。
“东西送到了可以走了。”
苏繁一噎。
奈何雍武帝最近不知道怎么,忽然开始关心起这个被废的嫡子,他观察着还隐隐有那个可能,他是怎么也不敢对贺兰莳甩脸子的。
苏繁脸上堆笑,“那奴才先回去了,陛下那确实离不得人,殿下可千万保重身子,陛下可一直挂念着您。”
苏繁一行人离开后,贺兰莳独自坐了一会儿,“出来吧。”
蔺柘挑了挑眉,走出去,“殿下真敏锐。”
他也不见外,对贺兰莳这里熟得很,自个儿就坐下了,瞟了眼苏繁送来的东西,“白狐不易得,这次围猎一共就猎到十一只,一半都送到这儿来了。这鹿肉也是陛下今日亲手猎的,看着新鲜得很,烤来吃应该不错。”
贺兰莳想到蔺柘的年纪,看着他说了句:“你若是馋了,待会走时一并带走。”
“这可是陛下给殿下补身子的,这么给我了?”
贺兰莳:“我吃不得鹿肉,幼时吃过一回,起了浑身的疹子。”
蔺柘沉默下来。
贺兰莳不想一直停在这个话题,“你不该在猎场吗?就这么私自离开,皇帝不会起疑?”
蔺柘眉眼一弯,“殿下这是在担心我?”
不等贺兰莳反应,蔺柘接着说,“今晚有事发生,我一早就跟陛下告假了,所以先一步回来也没什么,索性秋狝也快结束了。”
贺兰莳注意到他的前半句话,略一思索,“是今日?”
蔺柘:“今日恰是殿下的生辰,祥瑞在这个时间出现效果更好了,不是吗?”
顿了顿,蔺柘补了句,“我已经与侯爷商议过了。”
贺兰莳:“我没有不放心你。”
蔺柘嘴角一翘,“殿下这样说自然是最好的,咱们现在是同一条线的人,若是连互相信任都做不到那往后还怎么往下走?”
贺兰莳眉心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垂垂眉眼。
“你急着走吗?”
蔺柘:“倒是并无急事,殿下有别的吩咐?”
贺兰莳:“既然如此留下陪我过生辰吧。”
蔺柘微愣。
他只是觉得,他与贺兰莳之间似乎还不到这种朋友一样的状态。
“你若是不愿意就走吧。”贺兰莳说这话时也没有生气,只是起身往外头去。
外头没有烛火,月亮倒是很亮。
厨房亮着蜡烛,灶台里的柴火已经烧干净了,上头的蒸笼冒着热气儿。
打开蒸笼,糕点的香甜味直冲冲伴着缭绕的热气儿一并飘了出来。
蔺柘有些讶异。他是真的蔺柘这里平时是没人伺候的,那这就只能是他自己做的了。
失神的片刻,眼前已经出现了一块糕点。
“尝尝吗?”
蔺柘眨了眨眼。
“……多谢殿下。”
他正要伸手去拿,贺兰莳蹙眉,提醒他,“刚出锅,很烫。”
蔺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只能张口咬了一小口,舌尖触到了里头包裹的蜜渍兰花,香香甜甜的。
只是这尴尬的气氛让蔺柘一时都忽略掉了心头刚冒出来的熟悉感。
贺兰莳看着面前身形如竹的少年,对的,不是四五岁的幼童,似乎终于发现这有多不合适了。
蔺柘也是头一回在贺兰莳清冷的脸上看到这种类似尴尬或者说羞耻的神态。
贺兰莳快速把糕点和筷子都放在灶台上的盘子里,然后默不作声将蒸笼里的糕点全部转移出来。
蔺柘见状,识趣得没说什么,只是帮忙把糕点拿到静室去。
贺兰莳自己蒸的糕点,自己却不吃,只递了一副筷箸给蔺柘。
蔺柘:……
“谢殿下。但今日是殿下的生辰,殿下自己不吃吗?”
“我还不饿。”
如此蔺柘也不好再说。他又吃了两块糕点,然后放下了筷箸。
贺兰莳推给他一杯茶。
“怎么不吃了?”
蔺柘心里平白生起一股子荒谬感。
总觉得贺兰莳今天奇奇怪怪的,对待他跟长辈在安抚什么三四岁的小孩一样。
不过面上他并未露异色,“已经吃好了。”
“是……我做得太甜了?”
蔺柘说,“味道很好,但我确实并不嗜甜。”
贺兰莳:“这样啊……我知道了。”
蔺柘把茶喝尽,说起其他,“若是计划顺利,殿下不日就将回宫,许多事情还得早做准备。”
贺兰莳兴致缺缺,“我心里有数。”他停顿了一下,“这话或许你该和自己说。”
“你已经入朝为官,皇帝对你有着对寻常官员没有的信任,你完全可以脱离开昌平侯府。”
蔺柘一抬眸,就发现贺兰莳说话时一直在看着他。
贺兰莳:“我还是那句话,昌平侯不是善茬,你不一定能在他手里落得好。有事,靠近深渊就容易将自己同化成深渊,蔺柘,你才十六岁,智慧远超常人,你完全可以——”
“殿下。”蔺柘微笑打断,“殿下是忘了不成,现在,你,我,还有侯爷都在一条线上,殿下这时来同我说这些,我实在看不懂。难不成还是因为徐州之事耿耿于怀?”
“还有,臣谢殿下如此抬举,只是,臣一直认为,自己与侯爷是相似的人,所以没有同化不同化一说,或者换一个说法,说不定臣比侯爷还要可怕,只是殿下没有发现而已。”
“其实臣一直觉得,殿下应该和臣是一样的。”蔺柘笑着说,“所以我们才能这样合得来,不是吗?”
“时候不早了,臣得走了,其实殿下可以想一想臣的话,面对如今的胤朝,如臣,如……侯爷这样的人才是最合适的。”
蔺柘起身告退。
*
宣宁二十年秋末。雍武帝带着几个皇子和群臣在营地行酒庆贺,遇祥瑞之象。
幼虎闯进营帐却如温顺的大猫一样向雍武帝请安。还将自己衔着的天然玉石献给了雍武帝。据说玉石上刻了字,但旁人并未看清上面的字。
夜半,有一大一小双龙呼啸而过,守夜的侍卫均为见证,但雍武帝派人去追,两条神龙却飞进了云层,消失不见。雍武帝在篝火前伫立良久,久久没有回神。
宣宁二十年九月初五,雍武帝回朝,召中书令管鹤,侍中苏允,都察御史林言则议事。次日,又召了时任枢密院副使的昌平侯和秦国公以及六部尚书。
宣宁二十年九月十一,太子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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