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了十年的东宫,迎回了旧主。
东宫的大小内务都自然而然交给了穆琢。考虑到今后东宫来往的人会越来越多,穆琢开始戴上半副面具,面具虽然看起来怪异,但总比一大片烧伤的可怖疤痕要好看。
贺兰莳把他的面具扯下。
“你不需要戴这个。”贺兰莳一字一句,“没有人敢置喙你。”
穆琢知道,即使过去十年,即使发生了太多事,不管他的小殿下现在是怎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他依旧是他带大的那个小太子 。纯善又柔软。
穆琢:“殿下,这是苏公公的意思,奴才想跟在你身侧,总不能顶着这样一张脸出行。这样也好,奴才本也不喜欢不认识的人每次都探究臣的脸。”
苏繁的意思就是雍武帝的意思。
贺兰莳:“我的人,用不着他来管!”
穆琢及时拦住他,“殿下!”穆琢摇摇头,“您刚回宫,不宜如此,不过是让奴才戴个面具,不妨事,也不值得您为了这个生气。”
“殿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穆琢最懂该怎么劝住贺兰莳。
“殿下,奴才很高兴,白氏一族蒙冤,娘娘走得憋屈,奴才本以为此生都没法迎回殿下。”
贺兰莳睫毛微颤,心中泛起一丝苦笑。
穆琢微微曲身,将面具拿回来,然后重新戴上。
他微笑,“殿下,得换衮服准备去见陛下了。”
这回复立太子任谁听了都觉得突然,但雍武帝一力如此,中书令等人商议过后都支持雍武帝,雍武帝临时通知六部准备,特别是礼部,此前从来没有过复立太子的先例,原本光扯皮走什么流程都能扯上小半年的,奈何此次雍武帝这回直接颁了诏书,将日子定在了九月十一,流程也只能一切从简。
不过贺兰莳在宣宁元年不足周岁就被立为太子时,那些复杂的仪式早就走过一遍了,也无人敢说什么名不正言不顺。
穆琢亲自帮贺兰莳穿戴好衮服,随着贺兰莳走出东宫,往勤政殿去。
一路上,穆琢露在外面的清秀但常年阴冷的半张脸上都是肉眼可见的喜色。
虽一切从简,但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在殿内外。
贺兰莳平静地跪下,听复立太子的旨意宣布,然后重新接过太子印。
蔺柘的品阶本不该在这,但只要雍武帝乐意,旁人也不敢说什么不合规矩。况且,连这个复立太子的大日子都是蔺柘定下的。
当然,九月十一确实是个好日子,但蔺柘看不清贺兰莳的命盘,其实根本推算不了,只能退而求其次找最近又大吉的日子。
反正他觉得以贺兰莳的性子,比起等个大半年走繁文缛节,不如越快步入正轨的好。
蔺柘看着身着太子衮服,清隽高贵的青年,心头升起一抹奇异的兴奋感。
前世他也亲眼看着贺兰莳被复立,但那时他与贺兰莳是隐隐对立的。他以一种冷眼旁观或者说心生警惕的态度看着这一切。
这一世却不同,甚至贺兰莳的复立还是他一手推动的。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蔺柘抬头,看着站在百官队列的前首的昌平侯,又看了眼猜都猜得到脸色不会太好的秦国公,又静悄悄瞥了瞥三个大些的皇子。其中大皇子的腿还没好,还是坐着轮椅来的。
呵呵,这一次可好玩多了。
*
宣宁二十一年,又是一年夏。
“太子殿下安。”
勤政殿外,宫女太监都低着头跪下行礼。
贺兰莳进去时,雍武帝还搂着个穿着清凉的妃子。
他眉心稍蹙了蹙,收敛着视线行礼,“陛下。”
雍武帝才清醒一般,“哦,太子来了。起来吧。”他松开搂着妃子的手,随意摆了摆,“你先下去。”
“这个时辰你怎么来了?”雍武帝近几日纵情有些过,眼底都带着疲惫。
“臣刚得知,您让琼羽军围了工部徐尚书的府邸?”
雍武帝“嗯”了一声,“他办事不力,江南府的行宫才修了两年就出事了,也不知上上下下贪了多少银子,朕已经让苏允严查,命蔺柘从旁辅助。”
听到还有蔺柘的名字,贺兰莳眸光动了动,他抬头,“陛下这个决定是蔺大人进言的吗?”
雍武帝原本倚在龙椅上阖眼养神,听到这话,忽地睁开眼,神色不明,“怎么,朕的太子这是觉得朕偏听偏信?”
贺兰莳面无表情,“臣不敢。”
雍武帝冷哼一声,“你要是真不敢,就不会跑来烦朕。”
贺兰莳:“陛下,徐大人是个好官,臣只是希望陛下不要伤了良臣的心。”
“放肆!”雍武帝瞪着他,“难不成在你眼里朕是个奸良不分的昏君?”
贺兰莳平静地掀袍跪下,“臣不敢。”
脊背却挺得板直,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弯下腰。
雍武帝看他如此,只觉头痛欲裂,“滚出去!”
贺兰莳抿了抿唇,看着雍武帝,片刻后,起身。
“臣告退。”
走出殿外。穿着绣着云雁的绯色官袍的蔺柘候在殿外。
青年微微躬身,恭恭敬敬:“太子殿下。”
行礼后,他抬起眸,和贺兰莳直直撞在一起,微微一笑,“看起来,殿下和陛下聊得不太畅快。”
贺兰莳面无表情:“陛下就在里头,蔺大人可以进去了。”
蔺柘微笑,“臣只是来送点东西的,不过正好有时间,不若臣陪殿下走一段吧。殿下这是要回东宫吗?”
贺兰莳看着他,“不,孤去工部。”
蔺柘继续笑,“那正好还顺路了。”
贺兰莳转身,一旁始终低着头没什么存在感的穆琢随即跟上。
蔺柘的身量抽条似的,已经和前世差不多了。
他步子稍放慢了一点,保持着一点距离缀在贺兰莳的斜后方,约莫有两个步子的距离。
“殿下如今只是太子,还没有坐上那个位子,同陛下的交流应该温和一些,至少不能和陛下起冲突。”蔺柘缓缓道。
贺兰莳:“不止吧,孤不但不能和他起冲突,还应该在他好恶不分时主动当他剑指忠良的那把刀,以此来获取他的信任。蔺大人是想这么说吧。”
蔺柘好像听不出他话里的讥讽,竟还好似整暇点点头,“若是殿下能这样做,也不失为一种进步。”
贺兰莳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他。
蔺柘挑挑眉,也停下脚步。
过了会儿,贺兰莳又抬步,加快步伐。
蔺柘心中暗笑,追上去,“殿下在生闷气不成?”
见贺兰莳不理他,蔺柘说话正经了些,“臣并未如此逼殿下,但殿下也该明白,陛下的决定旁人很难改变,现在是如此,多年前也是如此。不管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
贺兰莳冷笑,“是他的决定,还是你诱导之后的结果?你分明知道,江南府的行宫修建时,徐岩正在主持临安渠的修建,行宫一事根本不是他主导。”
当时行宫修建的负责人是昌平侯的人,贪污是真,但这接受调查的人却错了。左不过是东窗事发后,真正犯事的人需要找个背锅的。
蔺柘却说,“那在殿下看来,徐大人就真的一点错也没有吗?”
“你什么意思?”
“臣只是实话实说。”蔺柘道,“徐岩是工部尚书,当年修建行宫的旨意下来就是点的他为负责人,只是他不想被卷进党派之争,所以半被动半主动地被架空了,甘愿放权出去,如今东窗事发,追究起责任来,他就是第一个要被问责的。”
“殿下,无所作为也是一种罪。”
贺兰莳看了他许久,问他,“蔺柘,为了获取他的信任,你真的不惜为他做这么多不择手段的事吗?”
蔺柘没有回答。
他脸上笑容消失殆尽,也问了一句,“殿下呢,也一定要隔三差五因为此事跟我起争执吗?也望殿下莫忘记,从殿下复立起,走的哪一步不是不择手段开拓出来的路?殿下该明白,循规蹈矩是走不通的。”
“工部快到了。”蔺柘道,“臣就陪殿下走到这里了。”
“臣告退。”
他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
“殿下。”穆琢小声。
贺兰莳方回过神,他看着蔺柘离开的方向,问,“穆琢,你也觉得是孤错了吗?”
穆琢低声回答,“殿下永远不会错。奴才只是不明白,殿下为何总是这样纵着蔺大人在您面前放肆?”
贺兰莳眸光颤了颤,没有回答,只说,“走吧。”
穆琢不再多言。只是心里仍怀着这个疑惑。
——殿下明明先搜集了此事贪污的罪证,却让人不动声色泄露给了蔺柘。
穆琢知道自家殿下复立有昌平侯的帮助,但是贺兰莳虽然几次把昌平侯的把柄白白送给蔺柘,让昌平侯得以逃脱,又每每都忍不住和蔺柘为此起争执。
他原本以为,这是贺兰莳与昌平侯合作后迫不得已受制于人,渐渐却发现,贺兰莳这更像是受制于蔺柘一人。
偏偏许多事情贺兰莳做了蔺柘还不知道。
就如这一次,那些罪证,蔺柘应该还以为是自己找出来的。
穆琢实在看不明白贺兰莳对蔺柘是什么态度。
半月后。
雍武帝下旨,将工部尚书徐岩革职,将徐岩府里搜出的赃银充入国库,尽管徐岩在狱中极力辩解,却也架不住府邸搜出来的几箱白银来的可信度高。
但因着林御史和管中书连续多日的上书求情,雍武帝最终没有罚得太重,只是责徐岩举家返乡,三代内不能入朝为官。
说是没有罚太重,但后一条却是致命的。
贺兰莳沉默许久,吩咐现任东宫侍卫统领的周通,“暗中派些人护送徐家一族返乡。”
“殿下仁慈。”
贺兰莳皱眉,转头就看见蔺柘站在门外。
竟无人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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