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打扫出来的院子干净整洁,下人们依照吩咐往院子里添置物件,玉珠带着少年在相府院子里转了一圈后才领他到了西苑。
当着下人的面,玉珠对少年笑脸相对,满眼的欢喜都要溢出来了。
她丝毫不掩饰对少年的喜爱,是故意让人看到,知道她很将这位远方表弟看在眼里,才不敢怠慢了他。
玉珠轻扶着少年的肩膀,对他说:“有什么需要的,尽管问下头人要。”
少年乖巧点头。
玉珠又打量着他简单到有些寒酸的衣着,说:“你这身衣服也太旧了,一会儿我让人来给你量量尺寸,给你做几身新衣裳。”
“对了,你饭菜有什么忌口的,记得去和厨房里说一声,省得做了你不爱吃的,败坏心情。”
玉珠把自己能想到的都给少年安排上了,不光为家中多了一个人而感到新鲜,更是因为怜惜少年无依无靠,从远隔千里的家乡赶赴京城,一路上肯定吃了不少苦。
她也曾走过那么远的路,是跟着父亲母亲一起被发配边疆,又苦又累,吃又没得吃,路上还要被官差欺负,卑微的像只爬在路上的虫子。
那时她多希望能有人拉他们一把,可是父亲死了,母亲也死了,未到流放地,她便被人赎买,一路送到了京城。
她以为自己等来了一个救星,却是从一个牢笼换到另一个牢笼,没有了自由,像个卖身的妓子,连她引以为傲的自尊都要被人踩在脚下践踏。
该死的沈旭。
一想到此处,玉珠就恨的心痛。
她才不会像沈旭似的仗势欺人,她会对少年很好,让他成为像兄长那样的青年才俊,就算他长大之后没能入朝为官,也可以帮着打理相府的田产庄子,重要的是忠心无二。
玉珠将少年当作自己人,宽慰他:“我想你从前应当过得很不容易,如今进了相府,就把这儿当自己家,不必拘束。”
少年眼眸微动,内敛道:“姐姐待我真好。”
瞧见他这副静而温顺的模样,玉珠很是喜欢,就像她喜欢春桃乖乖的不闹腾,少年适时的沉静寡言也很得她的欣赏。
“你是我的表弟,我自然待你好。”玉珠微笑着,领着人走进了屋里。
明媚的日光晒干了昨夜雨水留下的潮湿痕迹,渐渐燥热起来。
屋里通风清凉,门窗未关,在外头打扫收拾的下人们老实安分的干活,没有人敢抬头看玉珠的是非,他们坐在里面说话也不会被人听去。
玉珠面对面看着少年,并不能看清他脸的全貌,只能看出少年清秀的底子,便知他长得不丑。
想起母亲说这个表弟比她还小两岁,玉珠看着眼前人,怎么都不觉得这是个十三岁的少年,更像是十一二岁的模样。
他生的太瘦弱了,细长的骨架撑着,整个人纤长苗条,丝毫没有少年的英气,更多的是稚嫩。
许是孤身来此经历了不少事,少年眼中没有童真的可爱,冷冷的不太爱说话,虽然看上去很乖,但玉珠能明显感觉到他对自己仍有防备。
刚来到新环境,感到陌生是应该的。
玉珠扬起脖子,主动道:“你既然进了我家的门,便是我们家的人了,咱们荣辱与共,同进同退,你可不能学那些没良心的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少女说起话来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沈旭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回答说:“相府收留我,如此大恩,我怎能不报。”
说着又垂眸道:“姐姐当我是一家人,我自然和姐姐是一条心。”
“这就对了。”玉珠拿他当成小孩子,下意识觉得小孩子不会骗人,却很容易被人骗,虽然她说的话目的性是有些强,但提早预防着,总比日后吃亏要好。
父亲母亲就是太仁善了,那些受了他们恩惠的人欺善怕恶,才不思恩情。
玉珠跟在沈旭身边近一年,旁的不知道,驭人之术倒是学了些,知道要恩威并施,用利益、关系将人牵扯住,底下人才不会生出异心。
学倒是学了,只是不知道她用的好不好。
玉珠心想着看日后少年的表现再做决定,要不要培养他重用他。
外面的下人渐渐忙完了手上的活退出去了,院子里人少了,玉珠也不好在此久坐,起身说:“你先在这儿安置下吧,我就不打扰了。”
少年起身恭送:“姐姐慢走。”
荣辱与共,同进同退?
看着少女离去的身影,沈旭轻笑一声——她还是那么天真,可爱到让他不忍心毁掉她如今的幸福。
看着眼前陌生却舒适的房间,沈旭渐渐闭上眼睛,眼前的漆黑让他的思绪回到了那个凉夜。
是她将他从麻木的痛苦中拯救出来,是她给了他一路前行的目标,让他看到了从未看见过的灿烂的光辉,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可是,同样是她,因病猝然长逝,无声无息的从他身边离去。报复一般,连一声痛呼都没有。
他只是想要把她留在身边而已,若是连这一点奢求都无法被满足,那他重活一回,也不过是再一次虚度光阴。
他不会认输。
“珠儿,我的珠儿。”沈旭低声默念,指节扭曲的扣在桌子上,攥成拳头,似是攥紧了某些虚无的念想,看不见摸不着,却让他为之疯狂,不肯放手。
心中烧灼着炙热的火焰,并非久别重逢的喜悦,更不是志在必得的自信,他感到惊喜——从方才与少女的对话中,他听到了某种可能性。
早在他在巷子里与玉珠相遇时,他就已经开始怀疑了。
他深知,那个骄傲又金贵的小姐不可能会踏足那种污浊之地。
想到前世玉璟之死,而如今玉璟安危无恙,甚至反捉了那几个人,立了个不大不小的功劳,其中变数,不正是举止反常的玉珠吗。
沈旭嘴角勾起满意的微笑。
他的珠儿回来了。
……
玉珠有些期待再见到少年。
她还没问问他有没有读过书,先前家里是做什么的,日后又有什么志向。
她感觉到自己对少年的在意,将这归咎于前世受过的苦,因为自己有过寄人篱下,委曲求全的经历,所以格外关心少年的感受,就好像是在心疼前世受委屈的自己。
已经发生过的事在心上留下的印记很难被抹去,玉珠只能对少年多关照,以此弥补前世的自己。
下午的时候,听说少年去见了父亲,玉珠遣了人去问,得知父亲夸赞少年聪慧,心中暗暗为他高兴。
用过晚饭,玉珠按捺不住,趁着天还没黑,拉上春桃一起去看少年。
刚走进西苑,就看见前头的院门边好像站着两拨人,声音乌泱泱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只觉得剑拔弩张,不像是好事。
母亲向来不喜家中仆人争斗吵闹,把家中打理的井井有条,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在这里闹事?
玉珠拦住从对面走过来的丫鬟问:“前面在闹什么?”
丫鬟低着头,回答说:“下午厨房里的妈妈取了几片人参鹿茸片给表公子煨了鸡汤,表小姐晚上要用的时候的时候不够数了,便带了人去同表公子对质。”
“什么?”这也太离谱了。
玉珠拳头一攥,没好气道:“有什么好对质的,都是我家的东西,她一个借住在这儿的人,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向着少年的院门走过去,近些便听到小丫鬟尖锐的声音指责他,“你是哪家的,我就没听说过玉夫人跟许家有什么亲戚,还表公子,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三个丫鬟将少年和照顾少年的小厮围堵在院门里指指点点,丫鬟身后站着一位弱柳扶风的女子,生的慈眉善目,虚弱的捏着手绢轻咳,对底下人的指责毫无阻拦。
看到那张柔弱的面孔,玉珠厌恶的翻了个白眼。
“都住手!”春桃软声呵止她们。
听到是春桃的声音,三个丫鬟转过头来,看到玉珠往面前走来,忙退到院门两侧,躬身行礼:“小姐。”
“你们还知道我是小姐,一个个脾气都要上天了。”玉珠气的不轻。
少年住进相府这件事,父亲母亲和她都点头了,便无可争议,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表小姐和三个丫鬟评头论足。
玉珠的脾气是要让人哄着的,从来都是别人对她服软,没有她对人服软的时候。
见她生气,立在一旁咳嗽的林芙蓉声音虚弱的解释:“表妹,你别同他们置气,是我要入药的药材不够用了,他们护主心切,才过来问上两句,并没有恶意。”
若是前世,看到她咳得这样厉害,玉珠也就不忍心再追究下去。
但是现在,玉珠不会再相信林芙蓉说的话了。
前世林芙蓉借住在相府三年,玉珠虽然不喜欢她病殃殃的,但也能忍着性子,尽量不去打扰她养病。
直到林芙蓉得嫁高门,玉珠才明白过来,这位表姐来相府哪里是为了养病,分明是为了借她父亲母亲的光,在长安寻一门好亲事。
仅仅如此也就罢了,玉家从被调查,落罪,到被抄家,流放,整整两个月的时间,这位表姐像是人间蒸发一样,面都不敢露。
玉珠知道人都是要自保,因此即使在流放路上,也不曾埋怨过林芙蓉。
后来,她回了长安,进了沈府。却得知长安城里笑她自甘下贱的,不光有父亲的政敌,还有这位只大她半岁的表姐。
一番恩情,养出只白眼狼来。
玉珠走到林芙蓉面前,冷笑说:“我们府里的东西,我想给谁用就给谁用,难道是我父亲母亲亲口下的命令,让这些药材都要先供给表姐用,表姐用不着,别人才能捡两口剩下的?”
尽管平日里玉珠就不亲近林芙蓉,但今日这个语气,属实让林芙蓉紧张了。
捏着手绢的手颤抖两下,柔弱道:“表妹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一旁的丫鬟帮腔说:“小姐,您千万别曲解了表小姐的意思,伤了姐妹情分就不好了。”
“贱蹄子,什么时候轮到你开口了!”玉珠恨不得拿块石头堵住她的嘴,转头呵斥,“你还真是护主心切,母亲把你拨过去伺候表姐,这才不到两年,你就忘了谁是你主子了。”
事情越发不可收拾,林芙蓉心慌道:“表妹,咳咳,怪我不好,为这么点小事惹表妹烦心。”
玉珠讥讽她:“表姐这病断断续续养了两年就是不见好,身子这样弱,还为了几片人参鹿茸特意跑来吓唬我小表弟,怎么能说是小事呢。”
林芙蓉被堵的没话说,丢人羞得病态的脸都红了。
终于没人再胡言乱语,玉珠清了清嗓子,开始处置此事。
她吩咐春桃:“这三个贱婢挑拨是非,犯上背主,相府容不下她们,叫人来将她们拖出去发卖了。”
闻言,三人立马跪下去哭喊。
“小姐,小姐饶命啊。”
“我们知错了,求求小姐从轻发落。”
“表小姐,表小姐您说句话呀。”
林芙蓉站在原地一言不发,连假装的咳嗽声都忘了。
玉珠的视线转向林芙蓉,仍旧是同春桃说:“把今日之事禀报给母亲,也叫府里人知道,我可不是无故赶她们出府,谁要是敢学她们尖钻刻薄,不守其职,扰了本小姐的清静,也一并赶出去。”
如此雷厉风行,嚣张跋扈,吓得林芙蓉冷汗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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