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趟上山还算顺利,既没有人暗中设阵,也没有故弄玄虚的纸人新娘。走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钟府那高高的门庭便自皎洁月色中显现出来。
昨夜里匆忙,没来得及看清这钟府全貌,如今悠闲下来,灵昭才发觉,这钟府真是破败垮塌得令人心惊。
她今日午后四处闲逛,也旁敲侧击,听了不少消息。
钟府自满门被杀之后,任钟晚晴如何咬牙撑持家业,也抵不住易家恶意抢单,强梁山贼肆意抢砸。原本家大业大,没过多久便成了空架子。再往后,府中亏空填补不上,又要养活一个废人弟弟,钟晚晴兴许是厌倦了,也兴许是撑持不住了。于是,那一天的日落之后,她站在院外那株白桐树下,站了整整一个时辰,而后,遣散了府中所有仆人,砸碎了库存的所有醉千钟,一把火扬手扔进了酒窖。
好大一座庭院,在熊熊烈火之中垮塌。那晚大火直冲天际,火光映得半片天空亮如白昼。就这么烧了一天一夜,到得第二日深夜下了暴雨,火势才渐渐偃旗息鼓。
而待衙门派人入府查看,钟晚晴姐弟早已不知所踪,连具尸首都找不见。
也许是纵身入火海烧得个干净,也许是远走他乡再也不回这伤心地。
这镇上许多百姓曾受过钟家的恩情,本也没什么能力相助一二,此时只能尽一份薄力,不愿说他们二人葬身火海,便编了个故事,说钟晚晴本是仙门玄女,来此一遭只为渡劫。劫难一过,便该随那位俊俏郎君回去琅嬛仙府,过个圆满日子。
虽没有依据,却也算是个美好的祝愿。
如今钟府外墙,也早已是一片乌黑的烟熏火燎痕迹,再不复往日粉墙黛瓦、花枝越墙的盛景。
灵昭仰脸看去,钟府之外那一株高大白桐树,本已被大火殃及,快要枯死,此时却绝处逢生,不顾季节严寒,顶风冒雪地抽出嫩芽。
她笑了一笑,心中知晓钟晚晴这样坚韧顽强之人,是不会自弃轻生的。
黑暗中,隐隐有金石相击之声传来,灵昭循声望去,这钟府大门之外已起了一座封禁大阵,无数爆闪金光的符箓篆字随阵法的运行而缓慢流转着。
明含章见状,抬手袍袖一挥,便是两道金光飞入阵中,加固了这道阵法。
灵昭道:“这么厉害的法阵,怕是小派长老亲身来此,也破不了这禁制。”
明含章的眉宇间有一丝严肃:“不可小觑。”
灵昭仔细观察了一阵:“虽是秦修真人亲手埋下的阵法,但毕竟这些年过去,龙脉之中的灵力几乎被消耗殆尽。顾铭用人命祭阵,又往里喂了易晓晓的八分灵骨,甚至连自己都以身殉阵,才勉强把阵法起到这种程度,说明这阵真的快要枯竭了。”
她看向明含章:“这护仙大阵,乃是秦修真人数十年前一一种下,目的便是监控各地灵气,联合仙门各派形成围拢之势,从而护佑三仙台灵根万年不断,仙门各派也可受此龙气庇佑,长盛不衰。如今这处阵法灵气早已枯竭,却又被人硬生生重启两次,这是否会对三仙台的灵根产生影响?”
“不会。”
“那玄门百派呢?”
明含章摇头:“也不会。”
灵昭听到这里立刻放心了。不论这个顾铭有什么内情没说,也不论这护仙大阵是不是有别的猫腻,只要不危害广大修真门派以及俗世百姓,天大的问题她自想办法解决便是。
既如此想,灵昭眉目便舒展开来,转头看着明含章笑了笑。
其时明月在天,细雪纷纷。明含章立在她身前不远处,眼帘微垂,眸光纯净,身上道袍似乎都笼了一层莹白雪光。
月光如纱如雾,轻柔拂过他雪白面容。灵昭盯着他,想说什么竟也忘记了,只怔怔地望向他那张脸。
她收回目光,抿唇笑了笑,却脸色一变,忽地有些喘不上气。灵昭当即提气运转,这才终于察觉,竟是自己的心口在隐隐作痛。
明含章见她不言不语看了自己半晌,神情又忽然痛苦起来,似乎是伤势发作。眉心一蹙,伸手搭在她腕,继而手掐一道法诀,一掌打入她后心之处。
这一掌分明劲力柔和,灵昭却觉得犹如万剑穿心一般,痛得直想一头撞死,好似四肢力气都被抽走,头晕目眩,撑持不住就要跌倒在地。明含章下意识伸手揽住,月光之下只见她额头满是冷汗,想是不愿痛呼出声,只咬得嘴唇苍白,神色痛苦至极。
他的手指探她灵脉,毫无异常之处,也并非是昨晚受到的皮肉伤。此时也来不及查证,便握住她手腕,先以法力缓解她疼痛:“你若实在疼痛难忍,就叫出来。此地没有外人。”
灵昭一生要强,此时痛到极致了却仍是紧咬着唇,不肯出声,只是手指抓住他衣角攥来攥去。明含章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专心为她缓解疼痛。
直过了将近半柱香时刻,才见她神色逐渐平和,鼻息也不再急促。
灵昭靠在他肩头,额头涔涔冷汗都被蹭在他衣领,被冷风一吹也不觉冷,想是方才传来的法力起了效用。
二人之间忽地挨得极近,近到呼吸可闻。只是此时危急,都顾不得想别的。
明含章神色清明,手指仅在她腕上轻轻搭着,没有半分逾越。
待到痛楚消失了大半,五感渐渐回笼,鼻端又嗅到那冷冷的檀香,灵昭这才终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抬袖擦拭了额上冷汗,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心中却更郁闷了。
她总记得明不详应该极为痛恨她,否则怎么会对她十几年穷追不舍,在她卸任鉴心院院主之位后,还要千方百计调查她的下落?可是今日一见,他却又是一副端方守礼的模样,眉目澄澈,一派平静。一双眼望过来的时候真是无情,既没有笑,也没有恨。
她尚未开口,便听得明含章问:“那三支短镖断然不会造成如此伤势,你仔细回想,是否还受过别的伤?”
灵昭收回思绪,勉力道:“短镖上似乎淬有剧毒。”
“无毒。”明含章道,“你受伤时我便查验过,后来你的同伴为你清理包扎时也仔细看过,短镖无毒。”
“这就怪了,我只受过那一击。”灵昭想了想,“顾铭似乎打过我一掌,但那掌只是单纯内力而已,若有伤害,当场便发作了,不会等到现在。应当只是以前受伤的后遗症罢了。”
“你以前还受过伤?”
灵昭扯出一抹笑容:“玄门之人,谁不是自小便摸爬滚打?我又生在这恶人扎堆的鉴心院,若不练得一身铜筋铁骨,怎么压得住手底下这帮人?”
明含章拧着眉,闭了闭眼,不知在想什么。
灵昭没注意到他神色,只想着时间紧迫,回院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不能再在此事上耽搁,便宽慰道:“好了。想必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回院中疗养一段时日也就没事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府主回程路上小心。”
说罢便要动身启程。
她法诀还没来得及使,明含章却伸手拦住她前路,道:“我送你一程。”
“不必不必,我自遁光而去,眨眼间也就到了。”灵昭摆手道,“你……咳,不好太过于劳累奔波,还是先回府中吧。”
明含章也不坚持,只淡声道:“千钟镇一案牵扯到平烟渡的势力,鉴心院诸位长老必定对这个结果不满意。此时若是有明府在场,他们至少不会过多苛责。”
灵昭想也没想,当即拒绝了:“无论诸位长老如何做,我也自有办法应对。不必劳烦明府主再多费口舌了。”
明含章颔首,轻声道:“院主后心伤口来得蹊跷,若是回院中途发作,可不好办。”
堂堂一门之主,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灵昭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她至今猜不透明含章的用意,只是本能地认为他危险。兴许也是前世那种始终盘桓的危机感作祟,叫她对所有人都充满防备与警惕。
尤其是明含章,她自始至终都弄不清此人到底目的为何。
不过,如今重来一世,她倒是可以借机探一探他的底细。
云雾散去,月明星疏。灵昭眯着眼笑了笑,月光之下,她的脸颊明净柔白,黑亮的瞳仁中带着狡黠的孩子气:“好啊,那就劳烦明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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