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寻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会下不来山?”
孟随风不理会师寻的追问,哑声道:“我剧毒已入心脑,恐怕没多少时候了。待会死得一定很难看,我这副模样不想叫任何人看到,二位还是快走吧。”
灵昭身形未动:“不慌,还有一事要拜托你。”
孟随风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她半晌,呵呵笑道:“是不是我师弟给你下了咒?”
师寻闻言微微一讶,本就是一试,没想到孟随风竟真的能看出她所中毒咒。
灵昭颔首道:“我身上确实被人下了咒,只是不知是何人下手。”
孟随风说:“我师弟的手笔,我一眼便能看出来。院主不必和我客气了,你来此地除了要审我之外,不也是为了身上的咒印吗?我坦言告知,这咒印就是我师弟亲手所下。”
灵昭也不跟他废言,“那你可瞧得出这是什么咒?”
“我见不到咒印长什么模样,无法判定究竟。”
她自袖中取出一幅图:“咒印纹样我已经画下来了。”
孟随风伸手接过,只看了一眼,眉心便用力地蹙了起来。灵昭心中登时有些不妙:“这咒形在我后心之处,只心口疼痛发作时才会显露出来,你仔细看看,是否认得?”
师寻皱眉,看了孟随风一眼,疑惑道:“顾铭与你师出同门?他也是锁寒林的人?”
“当然,我是疯了不是傻了,还能乱认师弟不成?你们说的顾铭我不认识,入我锁寒林,前尘往事俱一手抹去,这世上没有什么顾铭,只有我师弟顾半生。”孟随风清咳了两声,阴阳怪气道,“只是可怜啊,我师尊为他取了‘半生’这么一个好名,他竟也真的只活了半生。哈哈!真是个短命鬼!”
灵昭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只催促道:“你专心一些。”
孟随风的手指因为虚弱而有些颤抖,闻言应道:“请问院主,自中咒至今,已经发作过几次了?”
“两次。”
孟随风撑着力气笑道:“恭喜院主,贺喜院主,再有五次,院主便可以足踏黄泉路了。”
灵昭蹙眉道:“这是何意?”
孟随风晃了晃手中宣纸:“此为七杀咒,在同一人身上只发作七次,第七次过后必死,无人能救。”
师寻上前一步:“休得胡说!有咒必有解,怎么可能无人能救。”
“有咒必有解这句话本身不错。只是这七杀咒向来只有下咒之人可解,如今我师弟都已经驾鹤西去了,你要上哪找他给你解咒?”孟随风停顿片刻,缓了口气,又继续道,“而当今世上,在咒术一途称得上精通的唯有三家:封龙山庄、锁寒林与虞府府主之兄虞山远。这三家的情况你们不会不清楚吧,封龙山庄早在十年前便被玄门百家攻杀而覆灭,锁寒林如今也已不存,而那个虞山远,本身便是游医出身,于药、毒方面或许是位高手,可是对咒术恐怕也无能为力。所以我才说这七杀咒世上无人可解。”
灵昭问道:“你可会解?”
孟随风摇头:“我是药引,对于咒术,只能看,不能解。况且我师尊……提灯老人,他对我防备心很重,从不教我这些。”
灵昭点点头:“若是想办法抑制此咒,叫它永不发作呢?”
孟随风沉吟片刻:“此法不太可行。”
“详说。”
“此七杀咒至阴至毒,正是看中了修士修行的特点,只要中咒之人稍有动用灵力之意,便可牵动咒法发作,如万蛇噬心,疼痛难当,七次之后,便会心力衰竭而死。院主可回忆先前发作的情状,是否都动过灵力。”孟随风顿了顿,“因此,若是要它永不发作,唯有一法:自绝道途。”
灵昭闻言连想都没想,直接道:“不可能。”
要她为了这咒印而永世不动用灵力,甚至弃绝道途,这根本是不可忍受的事。无视身旁师寻投来的探寻的目光,她淡声道:“前几日里,我催动飞剑之后,这咒便发作了一回。”
孟随风认真想了想:“……嗯,修士短时间催动大量灵力,是会导致心力不稳。”
师寻闻言恍然大悟:“院主前几日心口受的伤还未好,想必是催动飞剑的缘故。”
“嗯,总而言之,我也知晓你身为院主,永不催动灵力是不可能的。但是在解咒之前,院主还是小心为上,勿要过分消耗灵力。”孟随风声音越来越轻,“不过嘛,我想了想,这也未必是全然无法。院主可听说过平烟渡?”
“销金买命的地方。”
“据传当年封龙山庄覆灭之后,有些毒经残篇流落到了那里……院主若有意,可前去试试,兴许还有一线希望呢。”
又是平烟渡。灵昭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好。”
千钟镇一案绝非顾铭一人参与,他背后必定还有人在操纵一切。他的动机仅仅是为了开启大阵,那么他要做的只是将眼前所有障碍扫清就足够了,除此之外,任何行为都是多此一举。他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地在自己身上打入咒印。
一个咒印,在当时的情况下对她造成的实际伤害还不如一刀一剑。他这样做,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给她下咒这件事,本就是背后之人的意愿。
灵昭现在还判定不了他们之间到底是哪种关系。或许是上级对手下的命令,也或许是互相利用的合作关系,不论是哪种,千钟镇一案结束后,背后之人的目的都达到了。顾铭成功地在她身上打入咒印,强行地限制住了她的灵力发动。
一道咒印而已,对她造成的伤害确实不如一刀一剑,但是这道咒印,却如同一道锁链紧紧地缚住她的四肢百骸,叫她分毫喘息不得。她平生最恨控制与利用,最厌小人阴招,这背后之人反倒把她的禁忌都踏了个遍……灵昭的手指暗暗捏紧了衣袖,心中有怒气止不住上涌。
与其在背后这样暗枪冷箭,那还不如站出来与她真刀真枪地战一场!
她厌恶被利用,厌恶自身性命拿捏于别人之手。她本就不知背后之人是谁,如今又身受咒印,她在不知不觉间就被迫推入了被动的地位,这是她完全难以忍受的。她重生一遭只想查清真相,救下重要之人,任谁都别妄想拖住她的脚步,干涉她的举措。
灵昭的脸色愈发冷峻起来。
既然背后之人先对她出手,那么礼尚往来,她不着手反击,又怎么说得过去?
师寻观察着她的脸色,小心道:“院主。”
灵昭压下心头的怒意,一挥袖,这诸天阵便开启一道法门:“孟随风,再大的委屈与苦难也不能为你的罪行开脱,希望你明白,你葬身在此是罪有应得。”
“……我知晓。”
灵昭转过身,与师寻一道出阵,临了留下一句:“但锁寒林的真相,我会想办法将之公诸于世。”
孟随风闭着眼,两行浊泪缓缓流下,冲刷他眼角脸颊的污泥血迹,滴落入黄土之中,消失不见。
他深深地垂下头:“多谢院主。”
之后的发展也正如他们所料。几大宗门不承认是有人栽赃陷害,联手向虞府讨要说法,非要虞清玥亲自出面自证,言谈之中夹枪带棒地提及浮游山地脉之事,言下之意是既然虞府不问世事已久,该地脉从此不该仅归虞府所有,应当各宗门出人联合镇压,方才合适。几个宗门为此吵嚷了两三日。后来被虞府二代子弟之首虞清瑛亲自出面威慑了一顿,才灰溜溜地回转自家山门,就此罢休。
自始至终,虞清玥果真连面都没露。
*
谷雨又至,大殿两侧的琼花玉树被雨雾一笼,香气也愈发地沁人心脾起来,缠缠绕绕地弥漫整个鉴心院。
灵昭搁下纸笔,缓步踱至直棂窗前。
隔窗望出去,漫山的云雾随风流转拨弄,自上而下直直堆砌至山门外的万竹林中。
而那被阴影笼罩住的青翠天地中,似乎有一道修长身影正缓步而来。
师寻敲门进来,轻声道:“院主,方才有人叩了山门,是虞府的公子虞清玦。”
灵昭点点头,毫不意外道:“请他在巽芳殿等候吧。”
虞清玥之事无论如何都会发生。灵昭早已将此事的脉络理得清楚,如今只等关键人物到来。
雨丝又细了些,雾滂滂地拂在面上轻若无物,灵昭踏入巽芳殿时,正巧雨停。
偌大的院中,好大一丛青竹如洗,挺拔的枝叶无拘无束肆意生长着,似要直入云端。
一旁立了道比青竹还要挺拔清隽的人影。琉璃坠玉的发冠,月白描金的长袍,一双眉目凛冽凌厉,宛如冰雪,尾端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肃杀之气。轻烟雨雾自竹枝头斜斜漫漫笼罩过来,愈发显得他面容莹白似雪。
灵昭缓步走到院中石桌前,伸手让道:“公子久等了,请坐吧。”
虞清玦走过来,却仍站着。他身量高,唇色浅淡,垂眸看人时越显得眉目上挑,很有几分凛冽的杀气,“我来此,是问院主借样东西。”
灵昭也陪他站着:“公子请说。”
“寻仙镜。”
“此镜不外借。”灵昭唇角挂了点笑意,“公子若想用,也只能在本院用,不可带出。”
虞清玦点点头:“也可,我只用它来找一个人。”
“可以,公子稍等。”灵昭发了一道法令出去,很快便有人呈上来一方雕花铜镜。她挥袖扫去了石桌上的落花,将铜镜平放在桌面:“请将要找之人的生辰八字告知于我。”
虞清玦自袖中取出一方泥金小笺,递与灵昭。灵昭接过一看,暗暗点头。
这生辰八字果真是虞清玥的。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心知此事分明不可挽回,却仍旧忍不住难过。催动灵力,寻仙镜得了指令,暗淡模糊的镜面忽然放出微亮,不过片刻,镜面上便浮出两行文字:“浮游山巅。平烟渡口一万重。”
“这便是结果了。”
虞清玦拧起长眉,清俊的面容中露出些许疑惑:“一个人有可能身处两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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