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仙镜只寻活人的魂魄,通常来说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只会出现一个结果。但不排除有人的魂魄被斩成两部分,分别搁置保存。”灵昭轻声道,“公子要找之人,应当便是这种情况了。”
虞清玦怔怔地盯着那两行字,静默不语。
灵昭抬起眼,忽地一怔。
先前她心中装着事,没太在意。此时离近了看他,才发现他原来眼角微红,脸色苍白,面容隐隐几分憔悴,甚至玉冠之下碎发没来得及打理,低低垂落在白皙的额前。
想必是为了虞清玥之事担忧许久。
灵昭收回目光,心中有些不忍:“此事现在还不好判定,不必心急。公子不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于我,我能帮则帮。”
雾霭沉沉,天际云端之后有霞光隐现。虞清玦的眼帘微垂着,轻声道:“这生辰八字是我姐姐虞清玥的,院主可认得虞清玥?”
灵昭微微颔首:“认得,虞府掌门之女。公子想必是便是虞府三公子,虞清玦吧。”
虞清玦“嗯”了一声,继续道:“我姐姐九年前向母亲请命,要去镇守浮游山地脉。至今九年,我们只见过一次面……”
这九年里,虞清玦常常去浮游山寻找虞清玥,却几乎每次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拒之门外。虞清玦思亲心切,却又不敢硬闯,便只好在山对面搭了个凉亭,又手指一划,架了一道天梯直通浮游山巅。
他年少任性,正是胡闹贪玩的时候,府里待得烦闷了,便主动卖乖跑去俗世里除魔卫道,顺道插花走马游乐江湖。那时虞掌门伤重闭关,虞府事务几乎是虞清瑛接手掌管。虞清瑛心里清楚自家弟弟成日在外胡闹,却也一味纵容着,只是派了几名剑卫随后护卫他的安全。但虞清玦很有脾气,发觉身后有府内剑卫跟着便开始发火,动手把几人打了回去。虞清瑛没空亲自管他,百忙之中拨了俗世城镇里几处灵药的铺面,暗中在铺面里安插府内心腹,又吩咐虞清玦隔几日前去收一次账,借收账的机会顺便探查他的近况。
虞清玦心性单纯,想不到这么多,只是很喜欢这种收钱的美事,果真去得比较勤快。铺面上安插的府内心腹见自家三公子活得实在逍遥自在,除了常常喝醉之外,一根头发都不曾少,反倒相貌更俊俏了些,当下也安心往虞府发信禀报。
本以为虞清玦在外游历无论如何会得到些磨炼,收敛收敛他那个无人可以忍受的臭脾气。谁知短短两年时间过去,虞清玦除魔没见成效,竟染上了一堆纨绔子弟的恶性。嗜酒、赌钱、听曲,无所不为,玩到兴起时甚至整月流连在外,跟画舫里的琵琶姑娘学到了一手的好技艺。他俗世里乐子享得久了,便也渐渐将虞清玥不理睬他的事抛在脑后。只是偶尔酒醒之后,才返回亭中待上半晌,趁着月光与虞清玥讲那山外趣事、志怪异谈。
纵使对方从来懒得理睬,他对月独酌,自得其乐,倒也不觉寂寞。
“这么些年过去,我都要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虞清玦声音带着些许倦意,“直到前些日子,有几个小门小派闹上虞府,说那几名修士正是她所杀,要她下山自证清白。”
正是孟随风一案造成的后果。
虞清瑛亲自出面,将那些门派的掌门邀至虞府悬壶殿。
虞清玦刚因为别的事情与虞清瑛吵过一架,此时也不愿进去见到兄长那张臭脸,因此只在堂外听了片刻。他倚着窗前的梅树,听虞清瑛语气温和地“震慑”了那些掌门一顿,只觉又好笑又解气。待听得痛快了,才饮尽最后一口酒,随手扔了酒坛,直往浮游山巅而去。
他隔着整道天梯冲虞清玥道:“现在外面有好多人污蔑你呢,你也不恼怒吗?”
声音朗朗传出,惊飞白鹤,而对面云遮雾绕的洞府之中,仍旧寂静如许。
虞清玦又喊了几声,仍是只闻回声。
换做以往,他得不到回应,自知没趣就放弃了,顶多在亭中饮几口酒便打道回府。但是如今他游玩江湖许多年,胆子也愈发大了,再不管什么府中禁令,抬足便往山洞中走去。
这处洞府逼仄狭小,内里昏暗阴冷,闷不透风。虞清玦拐过一道小弯,眼前倏然一亮,只见洞穴正中地面之上,七十二支将要燃尽的长明灯被摆成阴阳二分的太极图案,阳处乃是一颗白骨人头,一柄‘静影’长剑插在头骨顶端,剑锋直直贯入地面岩石中;而阴面,一人双目紧闭,唇角含笑,正盘膝而坐。
正是镇守地脉的虞清玥。
虞清玦端详她半晌,不见她有任何动作,便有些不悦:“我都站这么半天了,你一句话都不和我说?”
虞清玥恍若未闻,动也不动。
“总该看我一眼吧,”虞清玦蹲下|身,隔着烛光看她紧闭的双目,“你瞧,我今日特意戴了你送的玉冠呢。”
虞清玥仍旧闭目不语。
忽地,虞清玦只觉这长明灯中阴风阵阵,直吹得他身上发冷。他眉心一蹙,觉得不对,此时也顾不得细思,探手便往虞清玥双手捉去。肌肤一触,吓了一跳,虞清玥的手竟又冷又硬,宛如坚冰!
虞清玦手腕一转,向她脸颊和手臂摸去,触手可及竟都是如此,连她肩头的长发都硬糙如铁。
他这才意识到,面前的“虞清玥”完全不是个活人!
事到如今他才心慌了,守着这长明灯阵也不敢动,生怕冒昧之下伤到了人,连忙发一封灵书往山下虞府,通知他兄长虞清瑛赶紧上来。
“阿兄带人来到之后,也是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样子。我们合力撤了这阵法,里头那‘人’登时消失不见了,唯有姐姐的佩剑‘静影’还插在岩石中,纹丝不动。我们后来在浮游山中四处找寻姐姐的身影,却也一无所获。”虞清玦眉心紧蹙,“至于她的本命玉牌,也只是灵力弱些,幸好未碎。所以我猜想是否有人趁我们不备将她掳走藏匿,故来此借寻仙镜一查。”
灵昭沉吟道:“可我方才查到,虞清玥的魂魄出现在两处,一处是浮游山,另一处在平烟渡。这种情况不容乐观,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将魂魄斩开,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修真界不乏借命还魂者,可那至少也是完整的魂魄。若是像这样被人暴力斩开,恢复如初的希望可谓是寥寥无几,不说今后难逃一个痴傻呆愚,严重了甚至连性命都难保。
虞清玦的心中还抱着一丝希望:“浮游山那处会不会只是我府中的命牌,她的魂魄实则还是完好的?”
“不会。”灵昭摇头,“公子将你的生辰八字写下。”
虞清玦照做,很快便见那铜镜上浮现出短短三个字:“鉴心院”。
“公子府中也定有一块本命玉牌。可因公子魂魄在此,铜镜便只现出鉴心院的字样。可见这命牌没什么作用,只不过是给亲近之人传达讯息罢了。人活,玉牌便完好无缺;人死,玉牌碎裂消失。仅此而已。方才虞清玥的结果之所以显示浮游山,或许是因为那另一半魂魄藏在一个未知之地,连寻仙镜都探知不到吧。”
虞清玦越听越是烦闷,到了最后简直恼怒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他思虑一瞬,冷声道:“平烟渡在什么地方?”
平烟渡并非是一处渡口,而是以渡口为入口的仙市。
二人沿着长河一路南行,停在一处茶园之旁。
虞清玦抬目四顾,有些嫌弃:“这便是平烟渡?”
“还未到。平烟渡的规矩,百丈之内不许飞剑,我们步行过去吧。”
虞清玦有些不悦:“好大的派头,我偏要飞剑他能如何?”
灵昭笑笑,伸手一指:“穿过这片茶园便是渡口了,现在快要日落,待我们走到那边渡口,雾气弥漫上来,便可进入了。”
虞清玦慢悠悠走在后面,随口问道:“平烟渡不是向来神秘么,怎么你好像对此十分熟悉?”
可知她前世为了找到这平烟渡,也着实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啊。灵昭不忍见他心事重重,便有意活跃气氛,摇头笑道:“为了查案,我至少要做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啊。”
“哦,是吗,”虞清玦的声音低低,随微风送入她耳中,“那你可知,我最擅长的招式是什么?”
灵昭想了想,认真道:“这我知晓,你擅使‘牌九醉剑’、‘骰子封灵术’以及‘六博刀法’,是不是?”
虞清玦愣了一下,终于忍不住笑道:“好啊,你笑我。”
满园的茉莉香熏人欲醉,灵昭边走边拨开这挡人的繁盛枝叶,孰料忽地自后方刺来一道剑气,整条道路的茶树枝俱被削得秃了一块,让出好开阔的一条小路。
灵昭随口道:“话说,当初你在俗世赌坊里赌钱,可也输过?”
虞清玦回忆片刻:“忘记了,这种事我从不放在心上。”
“输赢不萦于心,你倒是洒脱。”
“放在心上又怎样?输了也不过丢下几个玉珠子而已,赢了也只有几两碎银。我便是场场都赢,拿到手的钱都不够我喝一壶醉千钟。”
灵昭笑着摇头:“哪里的醉千钟这么贵,你不会是叫人哄了吧?”
“谁敢哄我?”虞清玦走过来,“你可知如今在俗世里,一坛正宗的醉千钟卖到多少银两了?”
灵昭随口报了个数字,虞清玦摇头道:“不对。”
灵昭翻了一倍,虞清玦仍是摇头:“也不对。”
灵昭有些怀疑:“不至于贵到这种地步吧?”
虞清玦歪头看她,发顶玉冠在夕阳映照下宛如烈火流淌:“天下间只余十坛醉千钟,全都在我府上,我说它值多少,它便值多少。”
灵昭忍不住笑了笑:“待价而沽,原来你是奸商。”
乌金西坠,茶园尽头唯有一条小河潺潺流动,河面已然有些轻雾弥漫。
灵昭四处察看了一下,笃定道:“再等不到半刻,仙市便可开启了。”
“河的那头明明也是茶园,这平烟渡设立在此处,想必也是看中此地的地气,设了道障目的阵法。”
雾越来越浓,只片刻之间便已遮天蔽日,叫人辨不清前路。大雾弥漫间,一座牌楼自黑暗中逐渐显露出来。
二人向牌楼走去,刚刚走近,雾中便走出一名身着黑衣面蒙黑布的执役,拱手道:“二位客官,我们渡口的规矩,入内者一律不许以真面目示人,还请二位多多包涵。”
虞清玦眉心微蹙,刚要发作,便见灵昭递来一块银制面具:“入乡随俗,快带上吧。”
那执役笑眯眯地看二人戴上面具,笑着让道:“二位客官请进。”
灵昭抬手打断他,伸手指了一下,问道:“这面镜子是作何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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