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昭对钟晚晴了解不多,只知晓她原本是俗世子弟,得了高人指点,才半路出家修真,自小门小派开始,一路打上了三仙台,修为仅次于前世巅峰时期的陆灵昭。
钟晚晴心高气傲,自出道成名以来,便不屑于与任何人为伍,从来独来独往。这么一个天资卓绝又艰苦努力的人物,不成名都天理难容。
但灵昭听说钟晚晴的事迹,却不是因为这个。
作为一名修者,钟晚晴不论是师门来源、过往经历都极其神秘,这不符合当时修真界各处的认知。要知道,哪怕是个外围洒扫杂役,也得有个俗世生平,以方便门中记录家底。可偏偏各门各派查了几个月,愣是查不到钟晚晴的半点消息。
如此轰动的一个人物,怎么可以光风霁月不染纤尘?怎么可以完美无缺毫无弱点?怎么可以没点花边消息供人谈笑?
于是,就有人坐不住了。
先是俗世城镇中出现了一些流言,说钟晚晴乃是某大派掌门的私生女,虽对外宣称是半路出家,实则自小便有高人教习顶尖术法,攻打那些门派时也有人放水,所谓的“天资卓绝”,也只不过是有意吹捧罢了。目的便是为了哄钟晚晴开心,毕竟是金枝玉叶的掌门之女想过一把成名的瘾,只能宠着!
这些留言尚未得到证实,不久后,修真界私下开始流传第二种说法。说钟晚晴并非是什么私生女,而是某俗家王公贵族的恋人。此王公贵族富可敌国,为了恋人能过一把修真的瘾,砸了无数财宝金银,才叩开了某门派的仙门,将钟晚晴送入修真。这种说法倒并未否决钟晚晴的天资,只是在最后讲了一句:“我看这个王公贵族真是爱做冤大头!砸了这么多钱在这女人身上,这女的可有回报他一分?”
其余流言更是五花八门,通常流传到后来无法自圆其说,便不攻自破了。唯有此两种说法经久不衰。但各类说法林林总总,归根结底只有一个意思:
——她可以靠父亲成功,可以靠恋人成功,她甚至可以靠路边的阿猫阿狗成功,但唯独不能靠她自己。
这才是最广大的修真界。
什么性情高洁、俗世不萦于心?修真界百万人之众,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绝大部分修者不过是空学一身玄术的庸人,心中没修到半点真正的道。既吃不了断情绝念的苦,又舍不得俗世眼花缭乱的欲。上不了天,也不肯落地。
于是只能吊在半空,作最出尘入道的装扮,行最令人不齿的举止。
上辈子灵昭对这些流言嗤之以鼻,对钟晚晴此人却起了爱才之意。她费了好一番力气寻找钟晚晴的下落,却始终因各种事耽搁。待钟晚晴孤身一人打上三仙台,终于名声大噪时,灵昭欲招揽她入鉴心院,对方却转身便加入了当时最大的杀手组织——平烟渡。
钟晚晴留给修真界的最后一句话是:“杀尽天下长舌贼!”
她说到做到,遇贼必出刀,出刀必取命。短短两年时间,自最底层的人榜一路爬到天榜丙字号,成为仅次于平烟渡正副统领的绝顶杀手。
而此时,再也没有一个人敢指摘她的不是。
因为平烟渡是个绝对论实力排榜的地方,不存在任何操作的余地。
灵昭缓缓舒出一口气。不为别的,单只凭这份意气,她就对钟晚晴有着非常好的印象。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千钟镇这场案子,竟然能牵扯到钟晚晴身上。
怪道院中案宗记载得不清楚。沾上平烟渡的人,任谁都要三思而下笔。
堂中,顾良文的声音带笑:“……别说那位虞清玦喜欢,连三仙台上次都订了两船。我看这玄门虽对外宣称修道之人清心寡欲,但其实暗地里都活络得很啊。”
钟文钧也忍不住笑了一声。
话音甫落,自堂后走出一名少女来,边笑边道:“顾阿叔说得正是,别说那个什么虞家小公子,就算是神仙下凡来,喝了我的酒,也要说一声好。”
这少女着一身天青色长裙,眉如远山,目如秋水,肤若凝脂,发胜绸缎,相貌清秀至极,正是十七岁的钟晚晴。她形貌说不上有多惊艳,但只是看上一眼便叫人心中平静舒适。仅纸人便有如此神韵,难以想象真人究竟是何等资质。
钟文钧责备道:“晚晴,姑娘家,不懂得谦虚。”
顾良文乐呵呵打圆场:“少年人有意气是好事,何况这‘醉千钟’确确实实是晚晴所酿啊。大哥,我看晚晴于酿酒一途上,比你我都更有天赋。”
钟晚晴得意道:“爹,你听见了?顾阿叔夸我呢。”
“这确实是你的本事。”钟文钧无奈地摇摇头,想起一事,“过几天就是祭酒神的日子了,也辛苦众人忙里忙外打点,不如今日凑个巧,咱们行个家宴,两家聚一聚。”
顾良文道:“好。咱们两家也许久没有聚过了。”
钟文钧点点头,紧接着问钟晚晴:“你弟弟呢,怎么不见他?这几日家里忙成这样,他上哪去了?怎么不见帮忙?”
钟晚晴闻言顿了一顿:“我不知道。”
钟文钧只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怒而拍桌:“我看他是又跑去赌了吧!这条狗崽子还真是臭德行不改!”
大抵天下父母在不肖子女面前总控制不住脾气,钟文钧看着文雅,碰上个混账儿子也如此彪悍。
顾良文在一旁打圆场:“大哥息怒,天棋兴许是忙别的事了呢。”
钟文钧大手一摆:“你少给我护着他!这小东西一天到晚除了吃饭喝酒还能有什么事可忙,不就是忙着赌钱吗!”
钟晚晴立在旁边摆弄一盆兰草,假装无事发生。
顾良文又低声劝了几句,钟文钧这才缓过气来,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个家要是我不在了,难保不被他败光,得想个办法拴住他。”钟文钧脑仁一阵阵的疼,低声道,“小弟,你看,祭酒神之后,先让天棋跟着你学管账行不行?”
顾良文干笑了一声,摆手道:“大哥,你糊涂了,天棋怎么管得了嘛。”
钟晚晴附和:“是啊,让他管账,那是把老鼠扔进了米缸,只会越管越少。”
“……”钟文钧点了一下头,“对对,这样不妥。那不然先跟着晚晴学酿造。”
“爹,你别害我了。我还年纪轻轻的,万一被他气死了怎么办?”钟晚晴摇头,“干脆让他到码头装货算了。我看他那小身板弱不禁风的,迟早要害病,出点苦力练练正好。省得成日里去销金窟撒钱,不知道撑持家业有多难。”
“他今年十六岁未满呢,怎么有那个力气?再说了,你娘不会同意的。”
钟晚晴无语道:“爹,您去码头看一眼吧,十六七岁的苦力多着呢!人家谁不是爹生妈养的,还不是照样吃硬饼抗大包,您儿子每天锦衣玉食比他们吃得好多了,怎么这活人家干得您儿子干不得?再说了,月例银子一断,人往货船一扔,男人啊只要兜里没钱,什么臭毛病都改了。”
钟文钧纠结半晌,似乎是被说服了,犹豫道:“那,试试?”
顾良文忙低头喝茶:“别看我,这事我定不了。”
钟晚晴道:“就这么定了!娘那头我去说。”
满座红烛摇曳,而堂中几人便如大戏落幕一般,缓慢退入黑暗中。
灵昭回头看向顾铭,轻声问道:“看起来,令尊与钟文钧相处甚是融洽,并无嫌隙之处。先前说钟文钧长期羞辱令尊,也未必是真的了?”
顾铭终于开了金口,道:“院主且看下去。”
灵昭心下无语至极,这个顾铭卖关子装神弄鬼,若到了最后没出现点什么叫她心头巨震的惊天大真相,她非得拿剑柄抽他一顿不可。
堂中再次明亮起来,这次无人上场,仅是断断续续争论声传来,听声音似乎是名妇人:“……现在外头都传我们顾家是占尽了钟家的地利,抢了他们的风水,这才使得他们儿子不走正道专爬邪路的。”
“什么他家我家的,都是一家,你怎么又说这些?十几年前我和大哥便结拜过,从此不论干什么都按一家论,芸娘,你还是少听外头那些人风言风语。”这道声音听起来应当是顾良文,“况且,天棋那孩子是胡闹了些,可也谈不上‘专爬邪路’。如今在码头又干活这么些天,我瞧着心性是改过来不少。”
“哼!你瞧着心性改了不少,可知他背后专门结交江湖上强梁匪徒之辈,这趟码头一去,家里人管不到,反给了他不少发作的余地呢!”
顾良文心头一惊:“你听谁说的?”
“不用我听说,跑码头的人都传遍了。整个千钟镇谁还不知,那钟天棋结交了一伙地痞流氓,做了个什么狗头军师。这群流氓强盗正事不干,专门到周边镇里打家劫舍、诓骗钱财。你说钟天棋心性改变不少?哈!他虽不亲自出手,可是在背后出了不少主意呢!”
半晌寂静。顾良文低声道:“传言而已,能有几分为真?我还是不信那孩子会做出如此糊涂事。”
“由不得你不信!你成日里只在府中管账,怪道没听过这些话。大哥又只醉心酿造之术,对此事怕也是不知。再者,谁敢把这种亲儿不肖的话传到钟府里头?谁有这个胆子和闲心!”
顾良文犹豫许久:“那这件事不能让大哥知道,我们私底下解决便是了。芸娘,我明日去码头把这小子抓回来,好好管教,这件事到此为止,今后谁都别再提。若是大哥知道了,还不定怎样生气。”
“他亲爹娘都管不了,你如何管?”芸娘道,“你自己儿子还在外头漂着不回来呢!你怎么不动手把阿铭抓回来?!”
“那不一样,他是去修道,又不是去犯浑!”
“有什么不同!我做亲娘的成年累月见不到自己儿子,他是去修道还是去抢劫于我而言有区别吗?你知晓我心里有多难受?你成日里只知道翻你那本烂账、打你那张破算盘,我就看你年底能不能打出朵花来!”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顾良文砰地一拍桌,“这么大的家业,我不撑着,难道你撑得住吗?”
“钟家的家业,自有钟家的人撑着!”芸娘吐了口气,语气和缓了些,“我瞧着大哥是下定决心要培养钟晚晴了,那孩子是管家的一把好手,这钟府未来的当家,必得是她,而不是你。”
顿了顿,道:“钟天棋不一样,这孩子心性不正,迟早会败了钟家的家业。这姐弟俩一兴一败,到底将来谁斗得过谁,没人说得准。我看哪,与其等以后都起来两败俱伤,不如现在就分家。”
顾良文心头一惊:“分家?”
“分家。将咱们的那份家业分出来,各过各的。”芸娘道,“真有一天钟天棋要败了,也败不到咱们头上。”
又是良久的沉默。
看到这里,灵昭便察觉出不对劲来。卷宗上说是钟、顾二人心生嫌隙乃是因钟文钧长期羞辱顾良文所致,可目前看来,这兄弟二人关系甚笃,反倒是芸娘对钟家略有些不满之意。
莫不是这事发展到最后,是因为家变而大杀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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