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也确实如此。
昨天夜里离开平烟渡之前,封绝就命人将秦修、秦仪这百年来的罪状悉数昭告天下,并揭露当年封龙山庄被围剿的真相,扬言自己从今日起卸任堂主之位,誓死也要为封氏一族报仇。
这封文书以封绝自己的名义发出,很快便传遍了各大仙门,众门派一时之间也确实惊讶。
不过这份惊讶却并非因为秦氏兄弟二人。
毕竟这兄弟二人在修真界也暗中作恶许多年,各门派之间多少也流传着他们的恶名。
他们讶异的是,封氏一族竟还有后代存活。这个后代还很有本事,年纪轻轻就在平烟渡当上了堂主。
毕竟,平烟渡可是个连三仙台都无法涉足的地方。它在修真界凭空出现,又屹立百年不倒,各方势力都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如今,这位封绝竟还要孤身一人杀了三仙台的副掌门秦修真人?
难保他身后的平烟渡为他提供了多少助力。
最令人不解的是,其背后真正的主人,至今都不曾露面。
不过,众门派倒是觉得事情更加有趣。既然这位封堂主已经卸职,那么这位幕后的主人应当也会很快出面了?
***
一日后,灵昭回到鉴心院。
关于秦修如何对师心御怀恨在心,又如何设计使用七冥草残害师心御的过程,灵昭并没有对外说,只是将这些推论首先告诉了章愈清。
章愈清听到这些话,眼中没有惊讶,只是若有所思道:“照院主所说,我们院内还有秦修安插的帮手?”
灵昭点点头:“秦修远在三仙台,想对义父下手没那么容易。况且七冥草发作也是需要时间的,他不可能去等。因此,动手杀害义父的人只能是我们院里的人。”
章愈清思索一瞬,不发一言。
灵昭对他的反应感到奇怪:“鉴心院出内贼这么大的事,章长老竟都不觉得意外吗?”
章愈清双手负在身后,道:“院主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窗外风吹花落,灵昭抬手拂了拂鬓边碎发,眼神蓦地一冷。
章愈清又道:“疏槐山一案我已吩咐重新拟定卷宗,预计明日就可以发布天下,彻底还封龙山庄一个清白。同时,当年师兄的死因,我也会一并发出。”
他淡声补充:“院主希望我怎么写呢?是秦修亲自动手,还是院里那个内贼下的手?”
灵昭冷声道:“章长老。”
章愈清轻声说:“这件事到底怎么收场,只在院主一念之间。”
灵昭垂着眸沉默片刻,道:“我要先见师寻。”
章愈清闭了闭眼:“我不希望看到你们自相残杀。”
“这话你应当去和师寻说。”灵昭眉心微蹙,转身离开,“把她叫到义父的墓前。”
后山,红枫林。
师心御的墓碑上落了几片枫叶,宛如大朵的血迹。
灵昭伸手拂去落叶,垂着眼帘在墓前倒酒。
“名满天下的醉千钟,钟府大小姐钟晚晴亲手所酿。我从平烟渡讨了许久才讨来了两壶。义父,今日你可有口福了。”
待面前的三只酒盏都倒满之后,她将酒壶搁在一旁。
此时,师寻也来到了。
灵昭抬眼看她,见她换上了那身流云道袍,手中握着三途剑。长发以一只乌木簪松松挽住,更衬得脸庞白皙似雪。
灵昭忽地一笑:“许久不见,怎么消瘦了?最近没有好好吃饭吗?”
师寻在一株红枫下顿住脚步,脸上表情木然。一滴雨水自枫叶落到她的鬓边,流了许久才流到唇畔,恍惚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一滴泪。
“院主每日在外奔波,我却在院中无所事事……”她抬手将那滴水抹了抹,挤出一抹笑容,“那次审判会之后我们都没有见过面,后来我也对外面发生的事有所耳闻,所以一直担心院主会遇到危险。”
灵昭点点头,与她目光相对:“是有些危险,不过好在事情都解决了。而且,当年杀害义父的真凶也找到了。”
师寻当即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就好。”
灵昭收回目光,自墓前端起两盏酒。
其中一盏递给师寻,她轻声道:“我虽称他一声义父,但真的论起来,他教导你的时间更久,你们之间的感情也应当更深。”
师寻接过酒盏一饮而尽,摇头道:“师尊更看重你,当初院主之位他也是传给你,不是吗?”
灵昭将最后一盏酒浇在墓前:“你心有不甘?”
师寻一怔:“不,我对院主之位从来没有兴趣。”
将酒盏搁在墓前,灵昭沉默一瞬,道:“师寻,前几日我与明府主、封绝堂主设计杀害了秦修,这件事你应当知晓了吧。”
“是,平烟渡发送的灵书我也看过。”
“嗯,”灵昭颔首,“秦修此人,早在多年以前就对义父怀恨在心,后来更动手以七冥草害死义父,如今他死了也是理所应当。你说是不是?”
师寻垂着眼帘道:“秦修真人与师尊素不往来,他为何恨师尊呢?”
灵昭抬眸看了她一眼,淡声道:“这就要牵扯到封龙山庄被围剿的事。当年秦修为了给秦仪报仇,在审判会上扬言要围剿封龙山庄。义父出面阻止,事后又以鉴心院院主的身份暗中护住了封龙山庄。正因为此事,秦修才恨起了义父。”
师寻的脸色有些发白:“……原来如此。”
灵昭话锋一转,“不过,此事尚且有疑点。”
她转过身,紧紧盯着师寻的双眼:“秦修远在三仙台,鉴心院防备又森严,他到底是如何不远万里来此,又穿越重重防备,以一味七冥草害死义父的呢?”
师寻的手指紧紧捏着酒盏,“……我不懂院主是什么意思。”
“秦修必定有个帮手,或者说他安插在鉴心院的内贼,并且这个人必定获取了义父的信任,才有可能在义父毫无防备的时候下手。”
灵昭耐着性子,始终在给她机会:“七冥草毒性狠烈,一旦沾上,必死无疑。义父向来警觉性很高,若非他心甘情愿,谁也无法得手。你说呢,师寻?”
师寻闭上眼睛:“我不知。”
灵昭又道:“我说,院中有一个人,她背叛了我许多年。”
师寻轻声道:“或许这不是背叛呢?”
“我的小诸天阵,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平烟渡的拍卖会上,师寻,这又是为何呢?”灵昭道,“除了我的亲近之人,谁会将这阵法送出鉴心院,送到平烟渡?”
师寻咬牙:“我亦不知。”
风吹枫林,灵昭站在那里,不语也不动,心里只有冰冷。
她压抑着怒火,放软了语调,给了师寻无数次坦诚的机会,可师寻呢,到现在竟还在挣扎着不肯承认!
她忽地冷笑一声。
师寻耳边的珍珠耳坠止不住晃动,有些慌乱道:“院主,师尊死的那天,我正与你一同抓捕罪徒,又如何去害……”
“七冥草发作起来,前期毫无征兆,要四十九日才会暴毙。这些话秦修都没有教过你吗?”
师寻睁大双眼,眼泪忽地滑落:“……有。”
灵昭听了这话,脑袋忽地嗡地一声。
雨后的红枫林哗哗作响,如此清脆悦耳的声音,却如同重锤一般狠狠敲在她心口,她抽剑而出,心里悲怒交加:“他叫你杀,你便杀么?!”
冰冷的剑锋紧贴着脖颈,师寻哽咽道:“可是秦修是我的师尊!”
灵昭气得心头直跳:“那你动手的时候,可曾想过师心御也是你的师尊?!”
师寻的眼中满是泪光:“院主。”
“你别叫我!”灵昭道,“我问你,这两年的教导之恩又算什么?到头来,你这一颗心还是只认秦修是吗?!”
师寻脸色惨白,轻声说:“秦修是我的师尊,不论他做了什么,他始终是我的师尊。”
灵昭的手紧紧握住剑柄,因手腕的颤抖,剑锋已在师寻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线。
她有些怒不可遏了:“愚蠢!”
师寻说:“姐姐,你说我愚蠢也好,骂我忘恩负义也罢。总归这些事是我亲手做的,我不会后悔。”
“师寻,我到底认不认识你?”
“师寻?师寻不过是个化名,这柄三途剑,这个身份,自始至终都是假象。”师寻垂下眼帘,“正如师心御一般,他对我而言,从来都不是师尊,而是任务。”
灵昭笑着点头:“好,好。他是你的任务,那我呢,我也是你的任务吗?”
“……是。”
灵昭一字一顿道:“贺、晴、云。”
师寻的嘴唇有些颤抖:“姐姐。”
灵昭收剑入鞘,仰头看着天边云海,忽然觉得一切都很荒谬。
“当初你非要拜入秦修座下,我不拦你。我只希望你别帮他为非作歹。可如今呢,你都在干些什么?”她冷声说,“你做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为了你的野心和欲.望?还是仅仅为了遵守秦修给你的所谓‘师命’?”
师寻始终不肯抬眼望她:“我做这些从不是为了自己。”
灵昭气得只想笑:“那就是为了给秦修报私仇?你因为这个就可以杀掉自己的授业恩师?!”
师寻不答,反问道:“那你知道白天苍有多想杀了你吗?”
灵昭道:“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当初秦修将你送到鉴心院,不就是为了躲避白天苍的追杀吗?可他忽略了一点,躲在鉴心院也并非永久之策。只要白天苍真的有心,他可以找到一万种机会杀掉你。”师寻不敢抬眼,“只有杀掉师心御,你才会坐上院主之位,而只有成为鉴心院院主,白天苍才不敢动你分毫。”
历任鉴心院院主,都手持三位飞升真人传授的法印,无人敢动。
灵昭只觉荒谬至极:“为了保住我而杀掉义父。贺晴云,那我是该谢你,还是该杀你?”
师寻闭上眼睛:“你不会杀我的,你对我下不了手。”
“……你也知晓我对你下不了手?是,我们至少有过许多年的姐妹情分,我怎么能杀了你?可是义父当年难道不是真心教导你吗?他那样对你好,”灵昭恨声道,“你当初杀义父的时候,怎么下得了手的?”
师寻只是沉默。
灵昭抬袖抹去脸上的泪水,指尖忍不住颤抖:“好,好。你既然有把握我杀不了你,那我就去找章长老,我找执剑长老过来。我下不去手,但是章长老可以!”
师寻忽地抬眼:“你想我死吗?”
“对!我何必留一个……”灵昭有些语无伦次,“一个叛徒!一个杀师凶手在身边。”
“贺晴云你也不认识吗?”
灵昭冷声道,“我认识的贺晴云早就死在拜入三仙台的前一天晚上,我怎么会允许我认识的人像你这样一步一步错到今天?”
师寻听了这话,顿时气得发笑:“姐姐,我真恨你,恨你到了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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