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将三途剑抽出,一甩手送到灵昭面前:“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死在别人手中。”
灵昭冷冷望着她,并不接剑。
她垂下眼帘看向师心御的墓碑,眉梢眼角尽是漠然。
等了许久,师寻终于放弃似的收回三途剑。
“我何尝不知秦修对我只是利用,可是我这一生被人利用得还少吗?”师寻叹了一口气,“秦修收我为徒只不过是为了挟制你,师心御任命我为副院主,也只是为了稳固你的院主之位。自我记事起,没有一天是为了自己而活。”
灵昭冷声道:“你有无数次逃离的机会。”
“你天资过人,根本体会不了我的处境。”师寻轻声说,“姐姐,如果说你是一道光,那我便只能做你身后的那道影子。”
她低着头,“世人永远不会记得我的名姓。从前我是‘灵昭身边的小姑娘’,现在我也只不过是‘副院主’而已,我永远都只能活在你身后的影子里。你说我忘恩负义,可是秦修将我从阴影中拯救出来,给了我一个弟子的身份,让我能以自己的姓名去扬名天下。”
听到这里,灵昭终于明白了她心里的症结所在。
自始至终,师寻都是一个有着极强野心和欲.望的人,她踏上修道之途的那一刻起,目标便只有打败所有对手,走上巅峰。
自己的天资对师寻而言,是乌云,是枷锁,是一道永远迈不过去的天堑。
所以,她才会如此恨自己。恨自己阻碍了她的修道前途。
如此看来,师寻与白天苍倒是极为相像。
她轻笑了一声,笑中满是悲凉,“师寻,师寻。”
师寻立在红枫树下,面庞像雪一样白。
正在此时,章愈清来到山道之上,恭敬道:“院主。”
灵昭闻声看去,看他眉头紧锁,应当是有急事发生。
她点点头,整理了一下思绪,转身对师寻沉默片刻,还是道:“这几日你便先留在院中,好好反思一段时间吧。”
鉴心院大殿。
殿中的铜丝薰笼轻烟袅袅,两侧太师椅中各位长老已经就坐,见她进殿,神情倒是各异。
为首的唐敬鹤依旧是笑眯眯的,一派和煦之色。当然,若是能忽略他满身的酒气就更好了。
于卯君却是没有抬眼,仿佛知道先前对她的指责都无凭无据,自己多少也内心有愧。
其余诸位长老则是神色严肃,急切而担心。
灵昭刚坐上殿首的位子,章愈清立刻道:“院主,方才探查到整个修真界地气失衡,似乎是西北与西南两个方向的地底灵脉被抽干。”
灵昭怔了一下,当即反应过来:“是疏槐山和千钟镇?”
“目前还不能确定,”章愈清道,“方才我已派出人手,最迟今晚就能知晓具体的地方。”
太快了,怎么会这么快?
千钟镇的阵法被明含章压制,疏槐山的阵法也早已破坏,按理说应该不会再有地气流失。
怎么会突然失衡?
于卯君哼道:“光天化日之下,谁敢做出抽取地气这种胆大妄为的事,说不准就是那两个地方的仙门太滥用地气!”
章愈清道:“于长老,即便是三仙现世,也不可能将地气用尽的。这明显就是有人蓄意为之。”
唐敬鹤忽地道:“院主,方才塔阁也有些晃动。”
塔阁地处鉴心院的最边缘,阵法保护力也相对弱一些,因此可以感知到地底的颤动。
看来是三仙台抽取地气太多,破坏了修真界的地底灵脉平衡,才会导致这一阵震动。
章愈清忧心忡忡道:“院主?”
灵昭道:“我知晓怎么回事。章长老,后续如何做全凭长老一手安排,尽量先稳住这两个方向的灵脉,不要再发生第二次震动。”
她思索一瞬:“诸位长老,烦请带领本院修士一同前去修补地脉。章长老留下。”
诸长老起身称是,而后退出大殿。不过片刻,便见得院外高空之上,有无数道剑光划过。
章愈清收回目光:“院主留我,是有何事?”
灵昭起身在殿中踱步,片刻后道:“章长老,你没有话要和我说吗?”
她的目光冷冷,仿佛若有实质,如一柄薄薄的利剑刺来。
章愈清轻笑一声,不得不承认当年大师兄极有眼光,亲口点的这位小院主不仅修为、智慧过人,连与人对峙时都自带一股摄人的冷意。
这种气场的院主,年纪小又如何?照样能将这院主之位坐得稳稳当当。
他说:“看来,秦修已经将那段记忆还给你了。”
灵昭笼着袖子站在香炉旁,挑眉道:“你早知晓这一切?”
殿外剑鸣铮铮,是院中的修士们御剑启程。
章愈清回忆片刻,道:“当年是大师兄亲手将你带来鉴心院,认你为义女。那时你的记忆有损、灵骨也废了,实在可怜。他心中不忍,不惜请虞山远出面为你医治,重塑灵骨。但是那段记忆被秦修封在尘封珠里,他却无能为力。”
灵昭道:“义父说,他初次见到我是在山崖底下,那时我被人追杀,受了重伤。”
“这是假的,”章愈清道,“他随口编的谎言,就是要你不去追究进入鉴心院之前的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章长老啊章长老,身为执剑长老的耐性就这么强吗?这种天大的事情,竟还能埋在心里这么多年。
灵昭暗暗叹了口气:“那么据秦修说,他当时是炼出两只忘尘珠,一只封锁了我的记忆,另一只忘尘珠用在了师寻身上。”
章愈清颔首:“是,师寻现在还不记得那些事。”
他话音落下,手心凝出一点荧光。
灵昭有些惊讶:“这是师寻的忘尘珠,怎会在此?”
章愈清淡声解释:“当年师寻来到鉴心院时,秦修亲手交给我的。他说他对不起这孩子,若以后有机会,希望可以将这段记忆再还给她。”
灵昭忍不住冷笑:“说对不起?他也会愧疚吗?”
一次又一次的利用,到头来一句对不起就妄想将这些罪孽一笔勾销?
哪里有这么容易?
章愈清叹了口气:“人心都是复杂的。院主,现在这只珠子在我手上,里面封存了师寻与你相识之前的所有记忆。”
“包括贺家庄。”他顿了顿,手指收拢,似乎要把这只珠子捏碎,“到底要不要将这段记忆还给她,只在院主一念之间。”
灵昭蹙眉:“依章长老的意见呢?”
“既然已是前尘事,就没有再记起的必要了。”
灵昭不同意:“她有权力知晓自己的过去,我们谁都不能代替她做决定。”
“院主,”章愈清冷声道,“她现在身为副院主,清风两袖,毫无牵挂。若是不出意外,她甚至可以辅佐你几百年。而那段过去呢,只会成为她的阻碍。”
“院主,师寻的性情你不是不知道。她修为高,肯吃苦,却有些冲动。若是真让她知晓那段过去,谁也说不准她会做出什么来。”
他缓了缓气,“我们鉴心院本来就弟子凋零,好不容易才培养出你们两个,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
灵昭坚持道:“那也不能抹杀她的这段过去。”
她知晓丢失记忆有多么痛苦,像是伸出手却抓住一阵风,心里满是虚无。如今自己终于找回记忆,她不想留师寻一人陷在泥淖。
章愈清轻声道:“即使这份记忆充满谎言和算计,会给她带来难以想象的痛苦?”
“是,”灵昭闭了闭眼,“找个时机,我会去和她好好谈。章长老,我们只是为她提供选择,至于她是否愿意找回这些过去,由她自己决定。”
章愈清点点头:“是。”
灵昭轻声说:“不论她因此变成什么样,都有鉴心院为她兜底。”
章愈清又点点头,这一次他是真心认同:“是。”
但是师寻毕竟犯下杀师重罪,事后的惩处是逃不了的。
章愈清沉默一瞬,道:“院主,待所有事务结束,你是否会离开鉴心院?”
灵昭立刻猜出他的心思,淡声道:“下一任院主,长老已有属意的人选?”
“正是,”章愈清轻声说,“师寻。”
灵昭有些讶异地睁大了双眼:“她亲手杀了义父,上一任鉴心院院主,这样的罪过……”
章愈清抬手制止道:“不重要。”
灵昭望着他,一时无言以对。
章愈清负手立在大殿,轻声道:“闻仁凛千错万错,但唯有一句话不错。修真万年,能者居之。师寻有野心,也有欲.望,如此良才,若将她一剑杀了,岂不可惜?”
“我不想杀她,可是至少也应该叫她思过一段时间。她如今心性难改,若坐上院主之位,再……”
章愈清道:“院主放心,有我在,她不会再冲动行事。”
灵昭还是不放心:“可是她终究犯过大错,如此安排,岂能服众?”
章愈清哈地一笑:“此事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晓?”
灵昭的心顿时冷了下来。
她什么都明白了。
章愈清身为执剑长老,所维护的唯有一件事,那就是鉴心院的安稳。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
甚至连师心御的死,也不过是前尘往事。
师寻杀了师心御,无所谓,只要她能再为鉴心院所用,那么她就绝对不会有事。
灵昭抬起眼,望着大殿的样样陈设,又收回目光,看向章愈清。她头一次觉得这里竟然如此陌生,陌生得她心里忍不住阵阵发冷。
她转过身,刚要离开。章愈清轻咳一声:“院主留步,还有一事。”
“嗯?”
章愈清斟酌道:“疏槐山一案的卷宗近日要重写,关于大师兄当年因何病故也该有个说法。”
灵昭不发一言,只是静静看着他。
章愈清道:“大师兄的死因,到底如何对外宣告?”
“长老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章愈清轻笑道:“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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