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太皇太后搬到了清宁宫居住。
清宁宫距离太和殿距离偏远，同慈宁宫更是在南北两端。不知道是不是太皇太后搬了过去，私底下对皇后的晨昏定省格外在意，就连日常请安都会端坐上首，掐着点儿，等着皇后的到来看她的表现。
连带着清宁宫的下人们渐渐都变得刻薄。
杨嬷嬷在前面带路，脚步飞快。
苏楚楚给身侧的王公公使了个眼色，王公公公注意到后躬身小跑到了杨嬷嬷身边。
“嬷嬷气色看起来甚好，有什么喜事同咱家说道说道。”王公公脸上挂着谦卑又谄媚的笑容，姿态摆得很低，是那种大部分人见了都不会再拿乔的姿态。
而杨嬷嬷连个眼神都没分给王公公，只是用眼角夹了一下他，步履未停，一言不发。
“嬷嬷，嬷嬷，这大热天的走这一路难免心浮气躁，不如聊聊天，松快松快。”王公公作揖，巧舌如簧，嘴里不停地说着好话。
王公公说的确实没错，天气炎热人难免变得浮躁。
杨嬷嬷停下脚步，细眉横拧，张口就道：“太皇太后交代的事情，哪儿有松快一说，你这懒皮子可小心着点。”
这话说得十分厉害，含沙射影，阴阳怪气。
苏楚楚带着笑，又看了一眼王公公。
王公公连忙作揖讨饶，让杨嬷嬷消消气。
一行人这才再次提步，向清宁宫走去。
等王公公回到苏楚楚身后，苏楚楚对他露出了安抚的笑容。王公公一愣，脸上那一丝丝难堪和气愤，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跟在苏楚楚身后挺直了腰杆。
走到半路，慈宁宫突然来人。
得知消息后，王公公大惊失色，连忙走到苏楚楚身边：“娘娘，太后娘娘派人把小皇帝接到了清宁宫。”
“翠竹姑姑已经到了清宁宫，不敢走开半步。”
苏楚楚神色平静，脸上笑意未散，点了点头。
王公公会意，躬身后退，不再言语。
拐过弯后，前方同样有一行人走在宫墙内。听到脚步声后，领头那人回身看过来，竟然是文定荣。
他看到苏楚楚后神色怔忡，一时竟愣在了原地。
杨嬷嬷脚步又快，很快就赶上了文定荣。她对王公公没有好脸色，可对文定荣那一定要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行礼。
文定荣朝苏楚楚行礼后沉默半响，扭脸对杨嬷嬷说：“嬷嬷，我想同太后娘娘讲两句话。”
杨嬷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拒绝文定荣的要求，快走了两步，与二人拉开距离。
苏楚楚与文定荣并肩前行时，王公公等人又落后两步，给二人留出了充足的说话空间。
“林靖远的事情后，我一直想找机会同娘娘谈谈。”文定荣斟酌着言辞，说话不疾不徐。
他看上去要比初见时更加瘦削，曾经明亮的双眸此时暗淡不少，身上的文人风骨却更加明显。
他站在这朱红宫墙之间，文质彬彬，英姿勃发。
苏楚楚巧笑嫣然，假装没有注意到文定荣的生分：“文相说笑了，若是文相有命，楚楚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对苏楚楚这样的甜言蜜语，文定荣置之一笑。
他负手前行，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声音悠悠：“林靖远已死，苏家独揽武官势力，统领十万大军，若是有想称帝之心，尽可起兵。”
“更何况有太后娘娘，挟天子以令诸侯，已是尽占上风。”
苏楚楚停下脚步，难得失去了脸上所有的表情。随即她又挤出了一点笑容：“文相，我父亲为大卫忠心耿耿，驻守边境十余年，兢兢业业，甚少回上京，甚至为了让圣上放心将我嫁给了先皇，让兄长为质子留在上京。”
“这是十余年来既没有打消先皇的忌惮，也没有打消百官的猜忌，父亲一片忠诚之心岂不是被人撵到土里，还要踩上两脚？”她目光慑人，流露出浅淡的威视。
文定荣当即作揖行礼：“是文某冒犯了。”
苏楚楚并没理会，只是径直向前走，无视了文定荣。文定荣苦笑，只得跟追上苏楚楚，厚着脸皮接着搭话。
“文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变得有些杯弓蛇影，让娘娘见笑了。”文定荣自嘲一笑，“若是娘娘不弃，文某愿辅佐小皇帝，开万世太平。”
苏楚楚顿了一下：“如此甚好。”
此后二人一路再未搭话，一路无言，文定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苏楚楚。
成为太后的苏楚楚不过双十年华，风姿绰约，纤腰婀娜，久居上位后又糅杂了高不可攀的威严与气势，身上大红朝服将她衬托得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快要到清宁宫时，踌躇良久的文定荣终究还是将话问出了口：“娘娘……”
苏楚楚再次停下脚步，耐心地看着出声的文定荣，她头上的珠钗晃花了文定荣的眼睛。
迎着苏楚楚的目光，文定荣喉咙发紧，头皮发麻，心跳得飞快。他的瞳孔震颤只装得下苏楚楚的身影，一瞬间周围其他景色和人物都变得模糊。
他说话时嗓音发抖：“娘娘，文某实在是愚钝，猜不透看不破娘娘的心思，文某甘拜下风，我……”
文定荣前言不搭后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自己都有些厌弃自己，可苏楚楚站在那里温和又包容的看着他，让他的鼻头发酸。
“娘娘……娘娘……”
到了最后，文定容只会一声又一声地叫着娘娘，不知自己所求为何。
苏楚楚莞尔一笑，并不在意文定荣颠三倒四的话：“若文相没有要事，太皇太后还在里面等着我，若是迟了，此乃文相之过。”
“是文某逾矩，还请娘娘不要放在心上。”文定荣飞速地收拾好了自己的心绪，上前一步为苏楚楚撩开门帘，将她迎了进去。
苏楚楚刚迈出一只脚，便听得脚边碎裂的声音，看到落在脚边的青瓷碎片。
“哀家请太后过来，太后推三阻四，磨磨蹭蹭，姗姗来迟，太后可知罪？”太皇太后抱着小皇帝坐在正对门口的位置上。
太皇太后皮肤白皙，保养得当，只不过胖了些许。此时的她满脸怒容，脸颊被气得生出两片红晕，就连眼睛都像着了火似的。
她怀里的小皇帝见到苏楚楚后，朝她伸出藕臂：“娘亲，我要娘亲抱……”
太皇太后将一把小皇帝塞进自己怀里，手拍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你身为太后，又有一张这样倾国倾城的容颜，理应同外臣保持距离，以免惹祸上身，否则哀家就要请祖宗家法处置你这不懂规矩的女人。”
“再者，我听说你在朝堂之上很是威风。你要明白，将来这天下是卫国的天下，是男人的天下，是元昊的天下，哪有你这妇人插手的份儿！”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苏楚楚，并未叫她起身。
苏楚楚没有为自己辩解，等待着太皇太后将话说完。
“从明日起，你不用再去早朝垂帘听政，每日便来我这里好好教导元昊。”太皇太后一锤定音，根本容不得苏楚楚反驳，强势地为她安排好一切。
太皇太后眯起双眼，盯着苏楚楚：“我说的这些，太后可愿意？”
清宁宫里，有了片刻的寂静。
从门外打进来的阳光照在苏楚楚身上，拉长了她的影子，落在了太皇太后的脚边。
所有人都在等着苏楚楚说话，可苏楚楚一言不发。
她的沉默不是太皇太后能够接受的回应方式。
太皇太后怒不可遏，在这怒火之后还潜藏着一丝惧怕：“太后，你可听到了哀家说的话，为何不作声？！”
“来人！”
在太皇太后想要叫人的时候，苏楚楚跪直了身体，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一点一点，站起身。
“我自是听到了母后的话。”苏楚楚坦然地回答了太皇太后的问话。
在苏楚楚起身时，一直守在太皇太后身侧的翠竹冷不丁上前将小皇帝抢了回来。
太皇太后惊愕万分，反应过来后又惊又怒，抖着手指着翠竹：“来人啊，将她给我拉出去打！”
场面变得混乱之前，王公公带人挡住了清宁宫的下人们。他的手下皆练过武，膀大腰圆三下五除二就将清宁宫的下人们压在地上。
王公公挡在文定荣面前，笑面虎似的：“文大人莫动，拳脚无眼，若是伤了文大人可就不好了。”
苏楚楚接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小皇帝，将他抱在怀里。这对母子留在地上的影子完全的笼罩住太皇太后，不留一丝缝隙。
苏楚楚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身上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气势，竟压得在场人不敢说话，全都跪下。
她逗弄着怀中的小皇帝，抬头看向瞪大了双眼的太皇太后，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你的话，我听到了。”
“既然你听到了，你为何……”太皇太后顺嘴将话说出了口。
苏楚楚这下是真的被太皇太后逗笑了。她眼光流转间流露出睥睨天下的威严：“自然是因为……明日，我仍旧会出现在太和殿中，小皇帝仍会由我教导。”
“而你只能在这清宁宫中，了度余生！”
“来人！将清宁宫围起来，无令不得随意进出，违令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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