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楚楚抱着小皇帝从清宁宫走出，身后文定荣追了上来。
“太后请留步。”眼见苏楚楚脚步不停，即将消失在拐角处，文定荣不由得焦急大喊。
可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即便苏楚楚听到了文定荣的声音，她也并未回头，也并未停下脚步。
这意料之外的状况让文定荣一愣，眨眼间，苏楚楚便从眼前消失了。
他只好拎起衣角，开始奔跑。等他喘着粗气跑过拐角，便见苏楚楚正好衣冠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
“文相如此匆忙，所为何事？”苏楚楚当然知道文定荣要说什么，她先发制人，率先开口。
文定荣也知道苏楚楚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可事关太皇太后事关，整个文家，他不能不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苏楚楚此时给他的感觉同历任皇帝十分相似，喜怒不形于色，万事不过于心，能屈能伸，杀伐果决，若不是苏楚楚是个女人，文定荣早该猜到她的想法。
他站在原地，稳定了呼吸，这才开口：“太后此番举动，不觉得太过放肆了吗？”
苏楚楚笑而不语，整装以待地等着文定荣表达想法，说完他想说的话。她眉宇之间渐有威视，看上去凛然不可攀。
就连文定荣都为之而惧。
“太皇太后身份尊贵，只因为一两句口角，您便将她圈禁，难道没有想过后果？”说话时文定荣神色镇定下来，侃侃而谈，只不过他看着苏楚楚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位不懂规矩与礼仪需要教导的小女孩，而不是看一位女皇应该有的眼神。
文定荣叹了口气：“朝廷局势刚刚稳定，若你同太皇太后之间的龃龉传到前朝，难免会多生事端，引发官员无谓的猜想。”
“而且太皇太后说的未必没有道理，身为一介妇人，你本就不该插手朝政，将来等小皇帝长大之后总要还政于他。”
……
文定荣说了很多话，苏楚楚挂着笑意在听着他讲话，一幅好学生聆听先生谆谆教导的模样。注意到苏楚楚的表现后，文定荣信心十足，话越来越多。
“……我等定忠心耿耿，辅佐皇帝处理朝政，届时你在这后宫也尽可放心……”
“文相。”苏楚楚开口打断了文定荣，笑意盈盈，“文相为江山社稷，呕心沥血。哀家自是相信文相的忠心，就像哀家相信父亲的忠心。”
苏楚楚的话说的没错，但礼貌客套的话好像一道天堑横亘在苏楚楚和文定荣之间。
本以为苏楚楚对自己颇有好感，心意相通的文定荣自然有些接受无能。
在文定荣说更多的话前，苏楚楚不容置喙地开口：“太皇太后与哀家之间的事情是后宫的事情，难道文相要来插手这后宫之事？若是文相想要管，等文相去了根，入了皇宫，再与哀家说道也不迟。”
苏楚楚的话就像是一把刀插进了文定荣的心里，让他的脸色煞白，不由地为自己辩解道：“楚楚，我都是为了你好。”
“如果文相所谓的为哀家好，就是站在哀家面前大放厥词，指责哀家行事，哀家劝文相少开尊口。”苏楚楚说话时语气仍是温柔的，但态度却十分强硬，不容拒绝。
“楚楚，你怎的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文定荣看了眼苏楚楚，随后垂下眼睫，露出大失所望的神色。
苏楚楚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文相的名字起得极好，文定荣，文家定能繁荣昌盛……想必文相父母抱有对你很高的期待，期望文相有朝一日能成为卫国的肱骨之臣，哀家相信凭文相的才华，来日可期。”
听了苏楚楚的话，文定荣总觉得奇怪，可没等他反应过来，苏楚楚转身离开，没有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
刚回到慈宁宫，翠竹将小皇帝交给奶娘，为苏楚楚上了热茶，然后跪下，说什么都不肯起来。
“哀家未曾怪你，你这是做什么？”苏楚楚抿了口茶，随口道。
翠竹磕头：“太后不怪我，奴婢却怪我自己。太后将小皇帝交给奴婢，没有守好是奴婢的罪责。”
翠竹的话一出，慈宁宫上上下下跪了一地，其中犹以王公公跪的最快。王公公是最机灵的人，隐约触摸到苏楚楚的想法，额头上大汗淋漓，面露惊惧，根本不敢抬眼看苏楚楚。
整个慈宁宫让人觉得冰凉犹如地狱，而高座的苏楚楚就是掌管生死的阎王。
苏楚楚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太皇太后有旨，谁敢不从，此事不怪你们。”
“不过……”
苏楚楚的话音一转，在场所有人皆知重头戏来了。
“在座的不少人跟着哀家从太子妃走到如今，想必也知道哀家的脾气，从今以后无论谁来，没有哀家的命令都不准他接触皇帝。”苏楚楚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到桌上，正色以道。
翠竹领着慈宁宫的下人再次磕头。
苏楚楚等他们磕完头，接着说道：“慈宁宫中赏罚分明，做的好有赏，但若有吃里扒外的人，掂量着自己的性命。”
这一番敲打过后，整个慈宁宫便犹如铁桶一般，无论谁来都插不进手。但凡有一只苍蝇路过，也得先由王公公或者翠竹允许。
翌日上朝时，便有文官率先发难。
“启禀皇上，微臣听闻昨日太皇太后有诏，太后竟充耳不闻，甚至与太皇太后产生了口角，此乃不孝，为太后的罪过之一。”那人说的慷慨激昂。
“太后垂帘听政，无可厚非，但插手朝政则已是逾矩之最。自古以来便没有女子插手朝政的先例，此乃不忠，为太后的罪过之二。”
“像太后这样不忠不孝之人，自是不应该站在这太和殿上。”
太和殿里鸦雀无声，很多官员看此人的目光已同看死人无异，无人应和，也无人出列为他出言求情。
偏偏那人动情时落了两滴泪，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请太后退居后宫。”
太和殿里死一般寂静，连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到。
在一片诡谲的气氛中，苏楚楚先是同文定荣对视一眼，随即波澜不惊地开口道：“台下所跪何人？”
“御史宋清，叩见太后。”宋清自报家门，不知死活地又重复了一句，“请太后退居后宫！”
“哀家听宋大人列举罪状，说哀家不忠不孝，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不该杀哀家的头以谢天下？”苏楚楚神态平和地反问。
太和殿中哗啦跪了一片人，苏云沐眼神如同刀子一般落在宋清身上。
苏楚楚的话将了宋清一军，在莫大的惶恐压迫下，他索性闭眼，梗着脖子豁出去了：“按道理按律法，皆该如此……太后实在是深明大义！”
“哦，刚才哀家还是不忠不孝之人，此时你又说哀家深明大义……”苏楚楚脸上挂了笑意，从龙椅上起身。
她身后是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左右皆是她的亲信。她从台上款款而下时，无人敢直视其锋芒。
苏楚楚慢慢踱步到宋清身边：“宋大人，如今哀家就站在你面前，可否请宋大人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宋清只能看到眼前太后朝服的一小片衣角，头顶苏楚楚的目光如炬，扎在他的后背上，让他如芒在背，惴惴不安。
他汗如雨下，脖颈处感到一丝丝寒意，不禁打了个激灵。
他又磕了一个头：“太后！微臣想劝诫太后，太后同皇帝历经风风雨雨，自是对卫国一片忠心……”
“这么说来，宋大人竟然还是为了哀家好。”苏楚楚调侃道。
场面僵持之时，门外有将士来报。
那将士身着破烂的灰袍，踉跄了几步，上前摔在了地上。他咽了口吐沫，眼皮耷拉着，气若游丝地强撑着报信：“报！边境来信，敌军犯卫国边境，上官将军率众与之死战，伤亡惨重，速速支援，速速支援……”
说到最后，将士不断重复着速速支援四个字，声音从悲怆变得几不可闻，而后晕了过去。
“众爱卿起身，边关告急，众卿有何高见？”苏楚楚转身向龙椅走去，语速飞快，“宋大人，你觉得如今该如何是好？”
其余官员纷纷起身时，宋清不敢起身，可他身为文官，对率兵打仗的事一窍不通，自是不敢随意发言。
“宋大人……”苏楚楚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宋清，“刚才还侃侃而谈，如今怎地闭口不言？”
她压低了声音，让宋清感到极度紧张。
他跪在地上，慌慌张张地说：“微臣……微臣……打仗不是微臣的分内之事，请太后明鉴！”
“宋大人的意思是，在边关将士拼死奋战时，宋大人只会在这里趾高气扬，毫无缘由地指责哀家，过过嘴瘾，留名青史？”苏楚楚压低眉眼，将呈递上来的奏折摔在宋大人面前，厉声道，“宋大人，你可好好看看，在外流血的人可都是苏家军，而不是站在这里的宋大人！”
摔在地上的奏折凌乱地散开，宋清甚至能看到上面潦草的字迹和乱七八糟的血迹。
“苏将军何在？户部侍郎何在？”苏楚楚开始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
苏老将军带着苏云沐出列，拱手行礼。不知为何在这样的气氛中，户部侍郎下意识地出列，同样行礼，以待苏楚楚下令。
“户部清点粮草，由苏将军带队分批次送往边关，宋大人统领此次押送之事，若有任何闪失，唯你是问！”
“末将领命！”
“微臣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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