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村落,空气中夹杂着喜人的清香,患了腿疾十余年,沈霖早就忘了正常走路是什么感受。
而一朝死了,再睁眼就重新拥有两条完整的,健全的腿,他心中欢喜,一会跑一会走,一刻也不想停下来。
能够重来一世,他不愿意看凌青鹤哀怨一生,更不愿意母亲妹妹饱受沈家折辱,好像有很多可以改变的结局,他的心就像他这具身体一样澎湃。
跑够了,沈霖也彻底冷静了下来,他回家,正赶上母亲起床漱洗。
母亲拉他在堂屋坐下,给他梳头。
他看着母亲清瘦的面容,袍子下的手臂紧了又紧。
家里没钱,母亲的身子越来越差,沈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要想让大家过得好,就不能只是填饱肚子,要吃好的。
他知道凌青鹤年轻的时候偷偷藏了钱,但是他没有追究,那是沈家欠她的。
而且晚几年他偷偷给母亲钱,凌青鹤不是也没有追究吗。
那怎么办呢?
他一定得出力,一定要更加努力。
天还没大亮,他就顺着大路走了。
沈霖以前会在村里做些体力活,在村里虽然活也不少,但村民还是穷了些,比起金橙村,橙镇能够赚钱的机会更多,而且镇上人不知道他“傻”,不会欺负他故意少给。
果真如他所想,他才到橙镇,就遇见一个修马车的商贾,集边上的工匠迟迟没有修好。
沈霖去碰碰运气,凭他一手精妙的手艺,赶在商贾解手的功夫就将车修好了。
商贾高兴,赏了他一颗金豆子。
那颗金豆子让他冷汗直流,还没反应过来,商贾就走了。
沈霖想了又想,这颗金豆子,是他劳动所得。
他不能给母亲,因为母亲藏不住东西,万一家里大房和二房又来搜刮,定会把他这颗金豆子抢回去他们快活。
也不能给凌青鹤,因为凌青鹤在给她那个心心念念的竹马攒钱,这金豆子有去无回,要给也是以后再给。
他得藏好了,谁也不能告诉。
他又胡乱做了一些搬扛的活计,不用说话,甚至不用看人,把东西搬了就给钱,他干得十分起劲。
直到在集市深处,撞见了凌青鹤和两个人,好像在说话。
沈霖好像认得那两个人其中的男人,应该就是凌青鹤的竹马。
那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凌青鹤对他信任无比。
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再管凌青鹤的任何事,可刚一转身,就听见那两人好像在欺负她。
他还没来得及作出思考,身体就已经飞过去保护她了。
然后,就现在这样了。
不过,他也明白凌青鹤的苦,再说了,看在萝姐儿的份上,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凌青鹤需要他,他都还是会巴巴地去找她。
只不过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喜欢凌青鹤了。
绝不!
方才发生的一切在他脑中重现。
他发现,只要站在凌青鹤身边,他还是会有很强的内心波动。
尤其是,刚才那个很吵闹的女人骂他的时候,凌青鹤说,他不是傻子。
他不是傻子。
她真的这样想吗?
他觉得自己就是傻子,不然怎么会心里美滋滋的呢?
“一会要买东西,你要回去还是和我一道?”凌青鹤怕他真听不懂,一字一句说道。
沈霖举起手摸了摸脑袋,他其实很想回去,藏金豆子,但是他又担心凌青鹤一个人。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凌青鹤歪头,她一直都觉得沈霖什么都懂,但是她没有证据。
此刻好奇心作祟,她真想探究一番。
沈霖很想亲口告诉她,他听懂了,但是脑中想出来的一句话,到了嘴边就变成咿咿呀呀,唱戏一样。
“算了,坐牛车回去吧。”凌青鹤怕丢人,脸颊瞬间红了。
沈霖人高马大,她手都几乎伸直了才捂住他的嘴。
又从怀中取出了两枚铜钱,递到她手里。
转身便到农家摊贩前,选买她计划好的那些吃食。
好不容易赶在午饭前将东西都选好,她买了一筐鸡蛋,两斤牛肉,两捆青菜,还有粗盐和糖块,这年头家里能吃得起糖的不多,但她买的是□□糖。
这月份的天气阴晴不定,正是容易伤风着凉的日子,可以回去煮些姜水给大家喝。
既能解馋,又能驱一驱体寒。
可凌青鹤忘了,她带的包袱已经给沈霖挂在腰上遮羞了。
这么多的东西,她一个人可怎么带回去。
正愁着,凌青鹤忽然感觉到天似乎阴了。
瞧瞧,她不才想着阴晴不定,可抬头看看,别的地方还是阳光明媚的。
一转头,原来是沈霖站到了她的身边,他实在是太高大了,挡住了照在她身上的全部阳光。
凌青鹤哆嗦了一下,转而有些窃喜。
沈霖伸手接她放在一边的一堆东西,才把东西提起来,就听见凌青鹤转头对老板说道:“再要十斤面粉。”
沈霖:“......”
罢了,他一路悄悄保护着凌青鹤,她买的每一样东西他都看见了,都是家里的吃食,他不明白凌青鹤为什么忽然这样,但是,她开心就好。
将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挂在沈霖身上,凌青鹤轻轻地拍拍手上的灰尘。
她上辈子过够了规规矩矩的生活,那些自己给自己定下的条条框框,往后都不作数了。
她要肆意,她要鲜活。
搭上了回金橙村的牛车,这趟车上的人没有一个熟面孔,凌青鹤在颠簸的车路上回头观望。
没记错的话,乡考在橙镇置了一处考场...若她这辈子有缘,她可以......
沈霖注意到了她的出神,以为她还在想池豪的事。
他只看了一会凌青鹤的侧脸,便把头低了下来。
是吧,他能理解为什么凌青鹤喜欢池豪那样的人,但是打从心眼里,他觉得池豪配不上她。
但是这一世,他也还是不会阻拦,即便是知道她与池豪的结局,他会尝试着暗暗保护,并接受凌青鹤的一切决定。
他肚皮前面有东西一直隔着他,他知道自己壮实,怕挤到她,一直是缩着的状态,也没法调整。
尤其是调整需要将手伸进衣襟,掏弄腹部。
那个行为会让凌青鹤很不舒服。
直到牛车拌到一块石头,车上的人都被癫了起来,凌青鹤撞到了他身上,仓促起身后,她回头淡淡道:“你在衣服里藏了什么东西?”
沈霖冤枉,那是母亲临走时给他装的水壶。
他只能伸进去,将水壶取了出来,晾给凌青鹤看,证明是这个东西膈了她。
那只水壶,壶口的塞子已经掉落了。
凌青鹤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往沈霖半干的下半身看过去。
“你没尿裤子。”
她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沈霖在心里疯狂点头,面上却只将两只眼睛动了动。
凌青鹤想起了这个误会,不免觉得有些滑稽。
转念一想,又有些心酸。
这种误会,在沈霖短暂的一生中发生过多少次,又有多少次是因她而起?她没法细想。
重生前的那些愧疚感又漫上了她的思绪。
一个时辰不到,坐在牛车上,就能看见金橙村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了。
沈霖提前打理好了东西,衣服也差不多干了,他扯下半裙重新系成包袱,将东西都绑在了身上。
凌青鹤远远的,看见槐树底下,一群人里,刘氏和沈雨在伸着脖子张望。
因为太过瘦小,两个身子一个人似的,在人堆里很是显眼。
“呦,沈霖妈妈,瞧你家这一对仙人,真让人羡慕。”
“就是,要我说,夫妻和睦才是最要紧的,现在哪有陪自己媳妇买东西的爷们了。”
“就是,你看他身上挂的是瘦肉吧,刘大姐您家吃得这么好啊。”
村里的几个妇女磕着瓜子,对刘氏说着好话。
刘氏很吃这一套,但她怕凌青鹤听见了不高兴,用手在嘴唇前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车停稳了,凌青鹤在沈霖前面下了车,向一直等候的刘氏说道:“您怎么来了?”
刘氏见不仅凌青鹤回来了,还和沈霖同坐了一辆车回来,心里美滋滋的。
看来是早上和凌青鹤道歉有了成效。
她就说诚心能带来好事,这不,儿子还给儿媳妇提着东西。
刘氏笑着直摇头:“没事儿,没事儿,就是路过,来接接你们。”
沈雨直白道:“是吴爷爷和娘说,看见阿嫂卷了家里的钱,坐牛车跑了,再也不回来了。”
刘氏连忙捂她的嘴。
吴氏是金橙村出了名的快嘴,他说的话,真真假假,大多都是假的。
可邻居张家姐姐也说和凌青鹤搭了同一趟牛车,张家姐姐都回来做好了饭了,自家媳妇还没回。
儿子一大早跑出去也没了踪影,她便有些担心,就来村口转转。
“雨姐儿胡说的,娘没怀疑你,就是担心你们,青鹤别往心里去。”刘氏笨拙地解释道。
凌青鹤摇摇头,没有接这句话。
就像她先前说的,村里民风淳朴,但总有不淳朴的,她稳稳当当过日子,日久见人心。
凌青鹤的两道眉毛又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村口那几个妇女见状也不敢说三道四了,直棱着眼睛看凌青鹤的反应。
“走吧,回家。”刘氏笑得无奈,但是她很清楚儿媳妇的脾气,无论心中有什么怨气,当着外人的面也不会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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