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傅家,已然不能用乱来形容。
桃玉好端端地在屋子里头,被不知名的小贼推了一把,下半身下红不止。
大夫被傅家小厮从睡梦中敲门敲醒,待到大夫赶到时,桃玉已经晕死过去。他急急忙忙赶过来,不用搭脉,便知道孩子没了。
他草草写好药方,递给一旁的侍女,对万芳秀道:“老夫人,世事无常。”
万芳秀闭上眼长吁一口气,而后睁开,双目浑浊中带着一丝绝望:“多谢大夫。”她的孙儿,就这么没了。
大夫提着药箱告退,他行医多年,不用多想便知道,傅家有大事发生。他急忙忙地离开,却在傅家大门口撞上一群大汉。
做人嘛,谁不是明哲保身,他只敢悄悄瞥一眼,怎么那里头,有个人看着像傅家三公子?
***
傅宸源被一群人辖制着,回了傅家。因着傅家小厮请大夫出门,还未来得及关门,便瞧见自家郎君被一群人拖着来。
小厮慌忙上前道:“郎君,这是怎么了!”
傅宸源一字未答,领头的彪形大汉阴恻恻地开口道:“请你们家老爷来吧,你们家郎君欠了我们赌坊十万两银子。”
小厮怔愣着,又听见那大汉低沉着说道:“还不快去!”
他连滚带爬地慌忙跑进去,冲向兴宁院:“老爷,外头来人,说咱家郎君欠了赌坊十万两银子!”
傅望平和王怡君方才从长青院回来,傅望平连桃玉的屋子都没踏进去,王怡君还算勉强进去看了一眼才退出来。
刚准备睡下,这个时候又听见下头人通传,说傅宸源惹祸。
傅望平压抑着怒火,从榻上起身,吩咐道:“请人去前院。”
前院里头,已经备好上好的茶,赌坊里头的人已经一窝蜂地进来,压着傅宸源在旁边坐下。傅宸源止不住地发抖,他不敢想,若是父亲不救他怎么办,若是掏出十万两银子,他们家日后还怎么活?
傅望平来时瞧见的便是这番场景,他的好儿子缩在人堆里头,像个没出息的鹌鹑。
那大汉将杯子里头的茶一口气喝完,又砸吧砸吧嘴,“呸呸呸”地剔着塞牙的茶叶,目无尊卑地扯着嗓子道:“他爷爷的,这五品官家里头的茶怎么这么难喝,还比不上咱们店里头的十分之一。”
听到这话,傅望平脸色愈沉,一群大字不识的粗鄙之人!哪里知道什么叫做好东西!
他清清嗓子,领头大汉回头瞧见他,也只是呵呵一笑:“傅大人来了,咱们兄弟几个心直口快,傅大人莫挂在心上。”
傅望平僵硬着脸,往主位上一坐:“不知我家逆子如何得罪各位?”
为首之人笑呵呵道:“你们家公子,用假银票赌钱,被捉了个正着,按照规矩,需得赔我们赌坊十万两银子。若是傅大人不愿,那我们也只能送傅三公子上西天了。”
“十万两银子,”傅望平冷漠地看向众人,“莫不是把我们家当作冤大头不成,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那大汉也不生气,翘着腿躺在圈椅里头道:“小的叫李九,赌坊正是我开的。我们可是正儿八经在官府里头登记过的铺子,不是那黑心的赌坊。傅大人若是不信,也可告到官府,请诸位青天大老爷们判一判。”
那大汉镇定自若,傅望平心里也没底气,他沉着脸道:“你们既说这银子是我们家出的,可有证据?”
“证据自是有的,”李九回头对身后的打手道,“把傅公子押注的银子和匣子拿给傅大人瞧瞧。”
“是。”
一个钱匣子连着几张银票一起摆出来,那大汉抓得牢牢的,但傅望平一眼便认出,那是他母亲的陪嫁。
他终于死心,那是他母亲万芳秀最宝贵的匣子,平日里头都是好好地放在侧屋里头守着,怎么被傅宸源偷去。
傅望平猛地抬头,眼神似砍刀似的劈向傅宸源,是他推了桃玉,然后抢走银子!这等不肖子孙,当初怎么没打死他!
傅望平脸上五彩缤纷得很,当真是要多有意思就多有意思。李九在赌坊里头混惯的,不过抬头便知晓傅望平认下这桩倒霉事。
“李掌柜,此事我需得问问家仆,这钱到底是从哪来的。”傅宸源被当场捉住,傅望平嘴硬也只会将这事儿捅到衙门里头去,官位更是不保。
李九翘着腿,乐呵呵道:“不急,咱们哥几个有的是功夫。你说是吧,傅三公子。”
傅宸源哪里敢多说话,只敢哆哆嗦嗦地点头。
傅望平匆匆离开,夜里风大他也顾不得拢紧一炮,吩咐门口的小厮:“去请老夫人、夫人和大姑娘去老太爷处。”
又对另一人说道:“上些茶水点心进来。”
傅家老太爷独自一人在平丘院吃斋念佛带发修行十几年,逢年过节都不迈出院子一步,连傅宛吟定亲这般的大事也请不动他老人家出门。
傅望平清楚,这十万两银子,傅家倾尽全家之力也掏不出来,只能让父亲出面逼着傅宛吟来掏。
***
平丘院供的香火,要多足有多足,傅宛吟刚踏进来,只觉得呛人。她握紧琉璃的手,珊瑚在一旁打着灯笼,终于是到了佛堂门口。
她到时候,傅望平已经在一旁立着了。
“宛姐儿来了。”
傅宛吟潦草行礼:“祖父,叔父。”
祖父傅宗敦一言不发,仍是盘着腿打坐。再候一炷香不到,傅家老夫人万芳秀同傅家夫人王怡君终于赶到。
傅望平深吸一口气,终于出声:“儿子不孝,养了个孽障傅宸源,偷了母亲的体己钱去赌坊,惹出滔天大祸。”
傅宗敦仍是一声声敲着木鱼,不做回答。
万芳秀怒声道:“他偷了我的银子?”
“正是。”傅望平小心翼翼道,“便是从桃玉住的那间抢来的。”
听到这话,万芳秀脸上则是青一块紫一块,亦是长舒一口气。那匣子里头,她特意装的□□,是防着傅家有人惦记她的私房钱,特意作假来着,平日里头若是赏给子孙和丫头,也是用那里头的。
今日那小蹄子来得匆忙,她只能将侧屋给桃玉安置,没曾想入了家贼。
“他又惹了什么祸?”
傅望平偷瞄一眼傅宗敦神色,心里头有些发怵,接着道:“傅宸源拿着那钱去赌坊,被赌坊之人抓个正着,如今正在前院要说法,说……说需得拿十万两做赔。”
十万两!这般不要命地开口,当真是癫了不成!
“不行!”头一个开口的是王怡君,“我们家哪来十万两的银子!如今世道艰难,中公里头也凑不出这么多来!”
傅望平叹气道:“谁说不是呢,这才请父亲母亲一起商议,拿出个决策,那群人还在外头等着要说法呢。”
傅望平说完,冲着母亲万芳秀使个眼色,万芳秀立即明白,她哭哭啼啼地拉住傅宛吟的手:“宛姐儿,如今只有你能救你三弟弟了。”
傅宛吟却是手一抽,万芳秀扑了个空,险些跌倒。
“祖母说些什么玩笑话,我怎救得了三弟弟。”
“你可只有这么一个弟弟继承家业,可不能见死不救啊!”王怡君亦是上前来,要抓傅宛吟的胳膊哭诉。
傅宛吟侧身闪过,抱着胳膊冷冷道:“婶母,我还有十来家铺子在你手里,怎么?这些年的进项全是白搭了不成?”
傅宛吟之前从未提起过那些铺子,哪怕是那天争吵时候也不曾提起,傅家自然而然地默认这里头的钱和铺子归了自个儿。
今日傅宛吟突然提起,众人皆是一愣,还是傅望平最先反应过来,佯装难受道:“如今生意不景气,你的那些铺子本就是亏损着,哪里能有钱赚?”
傅宛吟露出一个怜悯的笑,回道:“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宛姐儿,你外祖母留给你的姑苏家产……”万芳秀捏着帕子擦泪,哽咽着道。
“祖母,那是我外祖母留给我的。”傅宛吟油盐不进,仍是抱臂,似是看笑话一般。
“宛姐儿……”王怡君也开始劝她,“算是我们借你的,成不成?”
“婶母说的什么玩笑话,”傅宛吟勾起唇角,“我借了你们还的上吗?”
众人失语,这十万两借了确实是还不上的。
“宛吟,”沉默了许久的傅宗敦终于开口,手上仍敲着木鱼,“既然是家里的事,你便要帮衬,总归你还姓傅。”
“家里头的事儿?”傅宛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这是我家里头吗?哪家的祖父祖母会不管孙女?哪家的叔叔婶婶会惦记着隔房侄女的钱?说出来只怕笑掉人大牙罢。”
她摩挲着手上鸾凤花纹嵌宝石金手镯,笑意愈盛:“说出来谁信,长辈们算计小辈的私产,真真是穷困潦倒的破落户都做不出来的狗屁倒灶烂事。”
傅宛吟骂得直白,一边的王怡君恨不得上来撕碎她的嘴:“你个见死不救没良心的!你个克死爹娘的丧门星,自个儿生下来便是讨债,如今反来寻我们的不痛快!你爹娘和外祖母死得便是活该!”
“啪”地一声,傅宛吟揉着手腕,凛然地看向王怡君:“我也就叫你这一回婶母了,你骂我如何天煞孤星都无妨,不该牵扯我的爹娘和外祖母。”
傅望平见傅宛吟语气不善,慌忙拉回王怡君,又对傅宛吟道:“你婶母得了失心疯,莫同她见怪。只是这关键时候,还需得家里头人相助才能度过难关。宛姐儿,你总归还是要依仗娘家的。”
“娘家?”傅宛吟嗤笑一声,“我家在姑苏,何时傅家成了我娘家?”
傅宗敦终于丢掉木鱼起身,他转过身,满头花白,神情严肃地看向傅宛吟:“傅宛吟,你姓傅。”
“我是姓傅,却不随你们。”傅宛吟一双眼平静地注视着傅宗敦,“卖子求荣的人,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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