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障!”
朱红漆杖一下下随着行刑兵士的动作打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李昶玄跪在龙帐中央,背上鲜血淋漓,额角碎发已被冷汗浸湿全数贴在脸上,勾出清晰的青筋走向。
弘治帝倚在榻上,神色愠怒滔滔不绝,累了就停下吃两颗葡萄再继续骂:
“当街逞凶,知法犯法。自持身份就敢当街损毁官轿,你这是给那李涯惩戒还是在向朕示威?!”
“朕自醒后派了多少人寻你全数无功而返,你敢说不是你那属下得你授意故意为之?若非今日事出紧急逼得你亮明身份,你是打算等朕死了再回来见朕?”
“此番春狩出此事变,朕尚且昏迷病榻,荫儿也为救朕重伤,内外全赖老三独支,满宫上下唯独你一个人自顾自逍遥快活,乐不思蜀。”
“四皇子……四殿下……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毡布围做的帐内竟隐约荡起回音,刑杖噼啪声格外清晰。
“儿臣,万死……”李昶玄咬牙。
春狩队伍并未带刑官,行刑兵丁都是龙骑营的将士。手上力道尽是军中行事非是普通刑官可比,更有弘治帝亲口谕旨“不得手下留情”。二十杖过后背上麻衣便已经不辨颜色。口鼻处满是血气,略一张口都只觉气血翻涌,喉头猩涩。粗劣的布料湿哒哒粘在伤口处,连呼吸带起的细小牵动都是不尽的折磨,怎样看都与弘治帝口中那个在外逍遥自在的四皇子相去甚远。
“……”
弘治帝年拈起一粒葡萄等着下文,等了半晌仍不见榻下跪着的少年再有半句多言,本来稍微平复些许的怒火如凌空一股热油浇顶,烧得更胜先前,手指那跪在下首几乎成了半个血人的儿子便要再打。
“好,好好!”
“谁准你们停的?给朕狠狠打这个无君无父,目无法纪的逆子!”
“父皇。”
“闭嘴!”
李昶茂甫一张口便被喝住。
他旁观半晌,也知道这顿打李昶玄是非挨完不可。他父皇明显铁了心要狠狠教训老四一番。只是他作为兄长冷眼旁观到底不友睦,便张口假意劝劝,也省得在他这父皇心里留个不睦兄弟的污点,他日想起来再磋磨自己一顿便是不妙。
“陛下!”早在龙骑营兵丁进帐时便被见势不好的高祥忠着人请回来的渝贵妃蓦地一声凄鸣。
她的确不喜李昶玄,可也不希望他真的去死,毕竟在她荫儿成年前还需有人顶在前面牵制老三在帝王心里一骑绝尘的圣宠。
渝贵妃到底是从小边塞军中长大的女子,心机到底不如自庶子一路爬至储君的弘治帝深沉。
甚至夫妻恁般年月,她有时仍旧不得不承认,她看不懂这个男人。
“不能再打了!”
顾不得自己一身罗裙,提起裙摆向李昶玄奔去,宽大的袍袖盖住李昶玄血淋淋的肩背任凭血污染上做工精美绣样:
“不能再打了陛下!”
“把你娘娘拉开。”弘治帝冷声吩咐。
高祥忠暗暗叹气,亲自趋步上前低声宽慰。二人一劝一哭,半晌分毫未动。一个是看准了主子眼色故意为之,一个是自有考量寸步不让。
一时间女子啜泣声盈满龙帐。
李昶玄趴在刑凳上双手紧紧扒住刑凳边努力放松身体减轻廷杖冲力,好容易攒够气力,开口便自觉告罪。
可怜康明帝执政四十余年,万邦来朝,君临天下,海晏河清。一朝重回少时面对自家老子,不得不做重新做回儿子。
“父皇明鉴…儿臣当日……”
“…一马当先,途经密林时无意,无意瞥见山林密处几名可疑……可疑身影,鬼祟隐蔽,不似我朝子民……”
他实在虚弱,几句话断续得不成样子,可仅这几句话却仿如惊雷炸在所有人耳边。
不似本朝子民……
外族?!
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龙榻上的弘治帝。
大邺自太祖爷开国,周边蛮夷无不称臣,先帝时北边乌吉三部曾公然结盟意图进犯大邺边塞。先帝怀仁不利,大军压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灭两部。余下的石勒部可汗不远万里,孤身徒步率王庭诸子亲赴上京,自皇城外街起,一步一叩首叩进皇城,负荆请罪。
先帝借此于原乌吉边塞设都护府专司边塞往来、朝贡事宜。先前风光无限的乌东、平吉、石勒三部只剩下石勒一家独大。
不是没想过顺势将三部并入大邺版图,只是先帝好奇喜功,在位期间连年征战致使国库亏损严重,晚年又兼天灾频发,故而着实心有余而力不足,最终抱憾辞世。
及至弘治帝登基,轻赋薄役,与民修养,方才渐成盛世气象。却不知是否由此缘故,叫边塞诸部忘却了先前险些亡国之痛。
弘治帝浓眉轻锁,沉思片刻后看向李昶玄欲要再问,却发现凳上之人几要晕厥。
“陛下,”高祥忠趋步上前,伏身仔细观了观李昶玄面色,随机躬身回禀“四殿下快撑不住了。”
李昶玄本就旧伤未愈,马不停蹄奔波回营又添新伤,铁打的身子此刻也有些吃不消,坚持到此刻不晕也已是强弩之末。
弘治帝也知他怕是撑到了极限,本也只为了锉一锉老四肆意妄为的逆骨。如今打也打了,训也训了,郁气散了大半,兼又得知更重要的消息,便挥手向高祥忠嘱咐道;“抬回他帐里去,传太医上药。”
想了想有补充道:“拿朕库里的敛疮膏给他。”
李昶玄伏在凳上,绷腰借力,顶着一背鲜血淋漓咬牙拱手:“儿臣谢父皇赐药。”
弘治帝扶着自听得无事后便回到自己身旁侍候的渝贵妃的手登时一顿,瞥了眼硬撑着向自己谢恩的四儿子,眼底精光一闪,漫声开口:
“祥忠啊,”
正指挥小内侍小心将李昶玄抬上软轿的高祥忠闻言应道:“奴才在。”
“朕记得老四回营时似乎不是单枪匹马,好似还带了个女子?”
“陛下记得没错,是有一名女子随行。不过俱四殿下道此女子似乎有容留刺客之嫌。”
“噢!可是真的?”弘治帝饶有兴致地看向从听闻自己提到那女子起便不自觉僵了身子的四儿子。
“奴才已着人细细询过江阳县令李涯及众围观人等,据供词似乎是四殿下于这女子间有些纠葛,四殿下因爱生恨故意污蔑此女。”
事实上,早在李昶玄回宫前,江阳县市集上发生的一切便已经原原本本地被人汇报回了龙帐。弘治帝人在康宁,却对当日集上一切了如指掌。
“既然是污蔑,就把人放了吧。以势压人,说出去这个孽障好意思,朕还嫌丢人。”
“遵旨。”高祥忠拱手,低头深深掩住忍不住翘起来的嘴角。
陛下同四皇子向来如此,父子二人仿佛天生冤家,一个赛一个地较着劲让对方不痛快。
李昶玄从听到弘治帝提到丛温柔开始便心神骤紧,此刻听闻要父皇要将丛温柔放走,更是气血攻心,惊急气怒之下一口心血喷出,落在猩红的毡毯上,人便晕了过去。
他晕得太早,因此没看见弘治帝扶着渝贵妃的玉手起身,心情大好。
也没听见,远远地,五皇子的营帐内传来一声绝望而凄厉的惨叫。
……
“荫儿!”渝贵妃当即双腿一软就要跌倒,被弘治帝一手揽腰硬生生勾了回来。
“我的荫儿!”
“愣着干什么,去探!”李昶茂对身边的小内侍怒道。
另一边弘治帝已经半揽半扶着浑身瘫软地渝贵妃向帐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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