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帐内,
渝贵妃坐在床前看着自己离开前还冲自己撒娇卖乖现在却失魂落魄的儿子,双眼红肿。
五皇子李昶荫头发蓬乱,半侧身上满是绷带,目光迟滞盯着锦被上暗纹发呆。
“老五究竟如何?”
老院正脸上皱褶几乎爬满整脸,稀松的眼皮垂落叫人分不清皱纹与眼睛:“回陛下,五殿下外伤严重,半侧划伤。部分创面深重,即便愈后也恐怕难以消除。”
弘治帝稍稍放心些许。
“此外……”老院正支支吾吾,似乎在思索如何回禀。
“怎样?”
“父皇…”五皇子似乎突然惊醒一般看向弘治帝,
“父皇龙体无恙否?”
李昶荫一张娃娃脸,还有些婴儿肥的脸上此刻血痕交纵,是飞身救驾时被林中灌木划伤的。
他因在兄弟中排行最末,素来得诸兄谦让,又因生母在后宫一家独大,自小被弘治帝娇宠。
此刻同弘治帝一个模子般刻出来的眼里蓄满泪水,委屈又惹人怜爱。叫一向被皇兄们望而生惧的弘治帝瞬间心疼,大手抚上乱糟糟的头发:“朕躬无碍,吾儿受苦了。”
李昶荫瘪着嘴:“儿臣无碍,只是……只是儿臣……儿臣今后再不能陪父皇骑射了。”
弘治帝看向一旁院正,:“何故?”
老院正暗暗叹气:“五殿下救驾之时右腿为石刃所伤,然骨碎裂,筋脉受损,为防遗患,今后行走坐卧必要加倍小心,弓马骑射万万不能再碰。”
渝贵妃心疼得眼眶通红,不住摩挲着李昶荫右脚脚踝,又不敢用力,只好一遍遍用手帕拂去几乎一尘不染的肌肤上并不存在的尘灰。
“当真全无办法?”李昶茂问道。
“倘若能寻到可将碎骨重塑的骨伤圣手,或许还可恢复如初。”
李昶茂心中一阵怪异——骨伤圣手、恢复如初。那便是并非全无办法,甚至单太医院便有无数专司骨伤的名医,更不说倘若举国相寻。既然并非山穷水尽,为何李昶荫却仿佛遭受重创,一幅颓废绝望的模样。
不待他继续细问,一旁的弘治帝已然开口:
“去寻!下旨各省道府州,能有医此症者,赏金千两,食邑百户。”
渝贵妃红着眼自榻上起身,流泪叩谢皇恩,被弘治帝亲手扶起。
无人再去理会那小小的怪异和疑惑。
……
五皇子帐内有多喧嚣热闹,就衬得李昶玄帐内多么冷清。
述威带着几名侍卫七手八脚将李昶玄抬回帐,俯位安置在特制的藤榻上。
“丛……”
榻上已然开始发起高热的人嗫嚅着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
“丛姑娘尚未离营,高公公手下内侍此刻应当正赶往押解处。”温良村所见所闻和江阳县的惊鸿一瞥,足够述威明了殿下同这姑娘关系匪浅,似爱又恨,总之是他等外人插不进去的亲密。
“那书生……?”
“那书生无人理会,听陛下的意思似乎只放丛姑娘一人离开。”
“你去……等她……”李昶玄缓了缓,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待她离营……”话音逐渐萎顿下去,述威只得屈膝墩身,仔细分辨。片刻后起身,对着李昶玄弓身抱拳:
“遵命。”
康宁府地处大邺东南,向来山温水软。可早春的天,春寒仍旧伤人。丛温柔一早出门,晌午被押,期间只零星啃了几口甜饼果腹。虽不时有侍女上前嘘寒问暖,可但凡想到自己此时处境,她便再没了搭话的兴致,来人次次无功而返。
她想不通李昶玄到底为何非要对自己苦苦相逼。论恩,前世富贵半生他早已不欠自己什么,此事她诸般无礼甚至当众出卖于他,便是再大的恩情也该散了;论仇,她更是想不明白,李涯苦苦相逼,她出此下策实属无奈,总不能亲眼见他或宁哥在自己面前受辱。
其实,不是没想过另一种可能……
只是每每想到此处梦里那泣血般的诀别和绝望的呼喊便仿如倾天云翳般将她笼罩,窒息如藤蔓疯长,穿破血肉,渗透经络,直到将她整个人从内到外紧紧绑缚。
她到底忘了什么?又为什么如此绝望!
她迫切地想记起,却又本能地恐惧。只是,不论她到底忘掉了什么,这一切的一切都同李昶玄脱不了干系。而这一世,她甚至将宁哥一同拖进了这场混沌的漩涡。
耳边传来细碎的足音,轻而快,在风中几乎无声,对丛温柔来说却异常熟悉——是宫中内侍特有的足音。
她直起身,先前被侍女送进来的披风自肩头无声滑落。
‘咔哒’。
锁链自车外落下,随即糊着彩绸的木门打开,一个小内侍恭敬退到车旁,露出身后及其眼熟的一张脸:
“丛姑娘。”述威开口。
“述……这位将军。”
述威挑眉,更正道:“姑娘客气,吾乃四殿下亲卫并非将军。”说完故意顿了顿见丛温柔并无意外,心下更是诧异,不由想起先前自家殿下说这姑娘认识自己的话来,更好奇了。
一介村姑,如何识得上京之人,又如何仅凭描述便能认出自己?
他自然而然地认为丛温柔是听人描述天赋异禀地认出了自己,且这漏了信的除了他家殿下不做他人想。至于为什么是说出来而不是画出来的,述威自信自己根本不会重要到这种程度,况且更重要的是凭他殿下那手画技,若是画像丛温柔决计不可能认出自己。
那这姑娘到底什么来头,叫殿下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放心相告?难不成真是铁树开花?一见钟情那种戏码发生在自家向来万花丛过不占片叶的主子身上?
“……官爷?”女子轻柔的声音打断了述威不受控制的思绪。
“咳!姑娘,我奉四殿下命,护送姑娘回城。”
老山猎苑距康宁府城郭还有些距离,一路山林丛密,傍晚时更是罕见人踪。
丛温柔无有不可,温良村她是回不去了。就算乔家兄妹一辈子不能再找她麻烦,光是村中流言便叫她不能安生。况且她本也不愿再留在村中,有些因果就断在那里最好。只是她心里还记挂着宁浮白:
“敢问官爷,有个同我一道的书生可有一并被放?”
述威眼角一抽——合着姑娘心里还有人……
“您进了城就知道了。”
两人沉默地骑着马穿行在夕阳遍野的小路上。
述威看似冷酷,实则心里的疑问多得快要溢出来了。穷乡僻壤却能御马,初见朝廷命官却姿态从容,同自家殿下相识不过几日却能叫殿下呵护有加……
那一条都叫人百思不得其解。所幸他还记得自己的职责,面上依旧一片冷酷,待丛温柔更是周到分寸。
就这样一路无话,天色纲擦黑二人就进了城。
刚过城门,述威便勒紧缰绳翻身下马,走到丛温柔马下,将人接下马后,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对方。
质地温润的白玉躺在丛温柔掌心,篆体阳刻的“宁”字在正中格外醒目。
“这是何意?”丛温柔抬头,目光中罕见带上了几分怒气。
“四殿下嘱咐我转告姑娘,那书生暂时无事,姑娘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殿下此刻分身乏术,待此间事了定派人接姑娘。”
李昶玄本想叫述威直接将丛温柔带去自己别院,可弘治帝似乎早就防着他阳奉阴违。高祥忠遣派的小内侍虽然年轻,却全程在旁观,送二人出营时还轻言细语看似谦卑地嘱咐述威,若进城后正逢宵禁不妨在官驿休整一夜再回程,康宁官驿早已打点妥当,四殿下自有御前内侍前往照料。
述威便知道自家殿下的算盘要落空了。
丛温柔将话在心底转了一圈,不可置信回问:“他威胁我?!”
述威缄口不言。
“口说无凭,我要亲眼见到宁哥才相信。”眼见李昶玄铁了心无赖,丛温柔只好寄希望于宁浮白自己。比起前世,此时的李昶玄还不似那般无所顾忌,弘治帝仍在,只要有顾及就有人能值治得住他。
她要凭前世之便,借宁浮白之口救他。
“宁公子尚被羁押,路途遥远。况且……”
“况且?”
“况且四殿下吩咐了,若姑娘想见宁公子,需纳足白银,三百两。”
“大邺律并未规定探视亲友需纳罚银。”
“但皇家御苑亦非寻常监牢。”
“……”丛温柔气得发抖。
无赖!简直无赖!
李昶玄明摆着要将宁浮白捏在手心威胁自己。
康宁府是他二人前世新婚之地,离府衙不远便是李昶玄前世婚后购置的私宅。这一世,她没有被带到弘治帝面前,李昶玄也没来得及请弘治帝赐婚,一切都与前生大相径庭。但李昶玄既想得出威胁自己的法子,又笃定自己一定明白,那必然早已将宅子买下,就等着自己飞蛾扑火。
“殿下说得对,天子脚下想必也不会叫人无辜蒙冤。”狠狠攥住身侧的马缰,逼自己稳住声音说完这句几乎无甚杀伤的回击,丛温柔伸手便要去拿那玉佩。
不料述威动作更快,抢在丛温柔前双手一晃甚至用上了一招功法,抢在丛温柔前将原本的玉佩收进怀中,再摊手手心内已然换作一块和田种白麒麟玉牌。动作快到叫人只觉眼前一晃,根本来不及反应。
丛温柔被李昶玄气到怒气上涌,眼前阵阵发黑,根本无心细看。加之两块牌子颜色相近,竟就这么叫述威光明正大在眼前演了出偷梁换柱。
素手因用力而泛起青白,丛温柔一手牵马一手攥着玉佩转身就走。
述威看了那背影许久,抿抿唇还是放开步子追上前,拦住丛温柔:“姑娘留步。”
丛温柔:?
“还有事?”
述威挠头,第一次觉得自己嘴里吐出的字如此艰难:“殿下吩咐,这马我需带回皇营。”
丛温柔:……
将缰绳抛给尴尬得手足无措的侍卫首领,重新走进康宁的车水马龙。
述威站在原地挠挠头,这姑娘看着和和气气,应该不会为这点小事恨上他吧……想了片刻仍旧没能说服自己,认命地牵起缰绳自我安慰,恨就恨吧,自己也只是听命行事,便是这姑娘将来真入了殿下府中,凭殿下如何宠爱,这般出身也最多也只是个良妾,不会同自己有什么阻碍。
这般想着,再抬眼却发现笔直的一条大街上,哪里还能见到丛温柔半点踪影。
述威当即翻身上马。一匹飞驰,一匹随后,青石板路留下两串清脆足音。
丛温柔松了口气,掀开身上地竹筐,离开小巷重新走回主街。
她走的急,便不曾注意到身后一堆黑漆漆的竹筐后紧跟着起身的另一道身影。
浪吧浪吧狗东西,有你小子哭着送银子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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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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