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晨讯

温淮把伏在榻边的人托起来,已经停止输送灵气了,他的手依然按在林长辞手背上,像夫子教第一次习字的学生握笔那样。

肩膀的骨头清瘦到有些硌人,比看起来还瘦,温淮不露声色地将他半圈入怀中,看他手巾上的血迹。

这次咳出来的血颜色发沉,应当是寒气凝结的淤血。

“可还有不适?”

温淮低头去瞥他的脸色。

林长辞侧过头,不愿让弟子看见此时虚弱,用手巾擦去唇边血迹,道:“且说说看,我如何不认你?”

提到这个,温淮垂了垂眸,道:“鹤在师尊身边。”

他乌黑的眸子凉凉定在林长辞脸上:“而且,师尊还收了新的弟子。”

无端端的像指责。

林长辞道:“你怨我。”

温淮轻声说:“怎敢?弟子天资驽钝,不得师尊青眼,也不如鹤万事周全。”

果然,他是有怨的。

不知自己死后神机宗发生了什么,那群长老大约不会放过他座下弟子,温淮是否遭遇了刁难,无法在宗内立身,又不好说出口,这才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

十年后的第一面,他就变化如此之大,若说这个失去师尊庇护的小弟子当年什么都没遭遇,温淮肯说,他也不肯信。

林长辞暗叹,心里微微一软,终于松了口。

“十年不见,当真要生疏至此么?”

前世,作为最小的弟子,温淮不常出现在他面前。

少年习惯远远望着他,林长辞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他就手足无措,总是十分慌张。

林长辞知道这个弟子沉默寡言,站在面前,目光晶晶亮亮,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只能挤出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按在他手背上的手松开,林长辞回过神。

窗外天色大亮,朝日初生。

温淮回避了他的问题,站起身,道:“师尊现在回山?”

他说得轻巧自然,好像与林长辞隐居山间的人是他,而非别人。

林长辞敲了敲床板,终于得到准许,鹤走进来,似乎对屋内二人的争执充耳未闻,只道:“天色尚早,不如先行用膳。”

几人下楼,今日还留在城中的修士大多已经起了。他们修为低微,还未辟谷,一边用膳一边胡天海地地聊天。

“那魔头终于伏诛了,可费了一番功夫。”

“对了,诛杀魔头的白衣前辈究竟是何方神通?做派不像散修,附近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定然不是咱们这犄角旮旯的前辈,若真是,那宗门还不早早供起来。”

“我看他的路数倒像是鬼修,修士身体怎么可能虚到这份上?他昨天怎么追去的你们看清了么?肯定是飘的。”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边吃边讨论,有人眼尖,瞥见几人下楼的身影,立刻噤了声,其余人纷纷跟着住嘴。一些修士大能不喜旁人在背后讨论,可不要犯了忌讳。

这名白衣前辈应当是听到了他们的话,好在他没什么反应,径直落座,身边侍从替他叫了一碗白粥。

面对诛灭魔修的功臣,店主十分热情,不仅免除了房钱与饭钱,还让店小二送了他们一碗自家腌的咸菜。

看起来魔修的功劳被算在了自己身上,林长辞侧头道:“你没去拜见县令?”

温淮陪他坐在桌边,摇了摇头。

他并不在意这个,大概用了什么秘法,气息变得寻常极了,就算容貌出众,也没有修士注意到他。

见林长辞这桌低调地开始用膳,修士们渐渐放松了拘束,接着聊天,将如今修真界的热门话题讨论个遍,最后竟然转到了神机宗上。

“听闻神机宗三个月后要开内门大选了,条件宽限得很,若非我已有宗门,真想去试试。”

“神机宗有什么好的?现在的好苗子除非是女修,不然谁去?”

“说的也是,自碧虚长老去后,神机宗名头便大不如前了。”

“可惜了碧虚长老……丹霄君不也是神机宗的么?宗门这样对他师父,他竟也待得下去?”

这是林长辞下山后第一次听到与神机宗有关的消息,修士言语里透露出的信息让他心里微微一动。

神机宗从前是什么样,他是知道的。

内门非天才不收,非万中无一的天才不收,非天才中的佼佼者不收,为此还被诟病许久。可现在竟放得很宽,名头大不如前,莫非已经式微?

他们提到了林长辞的名字,似乎并不对魔修血脉如何厌恶。林长辞想,或许是此地偏远,修士未被昔年大乱过多殃及也未可知。

他有心问一问,嘴唇微动,又沉默下去。

如今并没有神机宗的碧虚长老,也不需要以补魂为长处的碧虚长老。

修真界与人间休养生息十年,一切正欣欣向荣,修士们的脸上看不见往昔的惊惶与阴影,这便很好了。

他本就不打算在山下久待,甚至连自己还能活多久都不知道,打听往事又能如何呢?

左右不过是骂名而已。

用过膳后,林长辞将披风解下来还给温淮,道:“去吧。”

温淮没有接过披风,目光紧紧盯着林长辞,抿唇道:“师尊这是要赶我走?”

“你不回宗么?”林长辞道。

温淮的答案不出他所料:“既然已经得到师尊音讯,弟子理当侍奉左右。”

“不必。”林长辞道:“离开宗门,我只是一介散修,你回去吧。”

他转身上了马车,温淮却抢在鹤之前拽住缰绳,定定看着他:“我不走。”

二人对视几息,温淮慢慢松开缰绳,将披风重新裹在林长辞身上。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停在披风领口,指节轻轻碰到林长辞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天冷,莫着凉了,师尊。”

说罢,他跨上车辕,温淮身形本就高大,带点不易察觉的强势。他进一步,林长辞就得退一步,直到退入车厢中退无可退。

马车内空间不大,若是林长辞和林容澄便刚好,再挤进来一个温淮,陡然显得狭小起来。

林容澄起得早,已在马车内打了一会儿盹,见温淮进来,挤在师父旁边,心情立刻变差,扯住林长辞的袖子道:“师父,坐我这里,别叫没轻没重的人挤着。”

车厢中早已备好褥子和暖炉,温淮假装没听见,坐下时顺势将暖炉点着,合拢了车帘。

他扼住林长辞的手腕,似模似样道:“天气湿冷,师尊体弱,我为师尊运功。”

林容澄不服气地坐直身体,道:“我也可以给师父运功,你放开。”

听到林容澄的话,他看了少年一眼。

少年同他与师尊初遇差不多的年纪,眼神干净,打扮也很讨喜,特意选的白袄与红缎,娇皮嫩肉,手上没有练剑的老茧,一看便知是在家中受精心宠爱的模样。

温淮眼睛仿佛被刺了一下,随即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师尊也会这样溺爱一名小辈……可他初次见到师尊的样子,只怕师尊已经记不清了。

温淮理也不理林容澄,手里的手腕伶仃,他怕抓疼了,松开些许,缓缓移到林长辞冰凉的手掌上,语气放缓:“师尊,今日起早,不若再小憩一会儿。”

他紧紧地靠着林长辞,把人逼到更窄的角落里,不得不与他相触。

“温淮。”察觉到这个人隐隐约约的威胁,林长辞冷声道:“你逾矩了。”

温淮无所谓地勾了一下唇:“是么?”

他攥紧林长辞想抽回去的手,眼里却没有笑意。

或许是有了林容澄,他心情不大明媚,任林容澄明嘲暗讽,在青年身边扎了根似的端坐不动。

鹤的驾驭下,马车行驶起来,路途颠簸,本就逼仄的角落被抵得更紧,林长辞一个不防,颠进了温淮怀中。

温淮不言,扶住他的肩膀,林长辞难得有些恼怒:“坐好,挨挨挤挤像什么样子,小时候我没教过你坐有坐相么?”

“那是从前。”温淮忽然高兴了一点,松开手臂,道:“师尊教训的是,弟子已经忘记了,师尊不妨再教一次。”

林长辞心头怫然,不愿理他,兀自闭眼小憩。

这时,他发现了一个奇怪之处。

昨日做的梦里,宗门老者曾道,他身怀玉镜台之事有人泄露。

玉镜台是上古流落下来的仙器,极少人见过,后来成了魔尊藏品。虽是取用凡尘名字,却有传闻观前后千年之用途——“前观一千年,后观一千年,平一切憾事,破世间无常”。可避心魔,利飞升,令无数修士趋之若鹜。

魔修战败后,他奉宗门之命,亲往清缴魔尊宫殿。

可那时,玉镜台便已不在宫殿之中了。

如今回想起来,只记得那时他身边一同进入过魔尊宫殿的人中,除了陪同前来清点战利品的长老,便只有温淮。

林长辞垂眸,丹霄君……听起来,他死之后,温淮倒是成了神机宗新的魁首。

这之中会有关联么?

按按小可爱们的爪子!今天要去看流浪地球2,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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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晨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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