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善恶难分

魏辞盈正不知该如何答复,四姐就拉住她的手臂,眉飞色舞地说道:“父亲说,这几日你与我一同去服侍太子妃,今天我陪着太子妃,给她讲了一天的民间逸闻,说得喉咙都要冒烟了,怎么一直没看见你?”

魏辞盈这才明白裴钰究竟是怎么让父亲同意自己出门的,原来是打着服侍太子妃的幌子,也难怪他那般自信。

她不禁为他灵巧的说辞微微一笑,回到房间后,立刻给四姐倒上一杯茶水:“我今日被安排去其他房间做女红了,所以姐姐才未见我。”

“哦,原来如此,那还是你更辛苦一些,我宁愿陪着太子妃说话,也不愿意去做那劳什子。”

四姐仍在自顾自地分享着一天的见闻,魏辞盈偏过头,见母亲正站在门口,微微皱着眉,面带忧虑地望向她。

晨曦初露,裴钰之马车缓缓抵达魏府门前。裴钰端坐于骏马之上,瞥见魏辞盈自府内步出,他身法矫健,翻身下马,快步上前,轻扶其手臂,助她登上马车。

清水县与江宁府相距不远,二人抵达县城之时,恰逢农户晨起归家,市集之上,商贩们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魏辞盈与裴钰照例寻访盐肆,向老板询问盐情。依旧是杂质未现,盐价平稳,与江宁府相去不远,堪称全国低价。

遍访过后,二人在街旁食肆小坐,裴钰随口问及:“店家,听闻清水县赵知县前几日遭圣上羁押,此事当真?”

店家闻言,立刻放下手中活计,跨坐长椅之上,义愤填膺道:“确有此事,但赵知县素以爱民如子、仁心慈意著称,乃难得之好官,不知客官可知其中缘由?”

“据江宁友人所述,乃因贪污。”

“绝无可能!”店家激动地将脖子上挂着的毛巾甩在桌上,“赵知县清名远播,清水县人人皆知,岂会犯此大罪?定是误会!”

他的大嗓门引得邻桌也附合起来:“是啊是啊,赵知县家境清贫,他妻子久病卧床,买药尚且捉襟见肘,听闻还曾向邻里借米,岂能是贪官?”

“当年我家那位难产,赵知县刚领到俸禄,就倾囊相助,他若是贪财之辈,世间便再无清官了!”

众说纷纭,听得魏辞盈一头雾水,百姓皆言赵知县清廉,然府库盐事乃皇上与太子亲审,岂容有误?

此事似乎矛盾重重,究竟哪一方是错的?还是说,赵知县其人就是有着截然不同的两面,一面清正廉洁、一面贪腐成性?

清水县盐场规模较小,此事过后大多废弃了,魏辞盈和裴钰商议后,决定立即前往临海的贵如县盐场探查一二。

“晏礼,你可曾遇到过此种情形?”魏辞盈掀起马车窗帘,望向一旁骑于马上的裴钰。

裴钰扭过头,无奈地笑了笑,不置可否:“人都是这样复杂多面的。”

魏辞盈低眉沉思,想到裴钰身在朝堂,群英荟萃之地,遍览天下大事,阅人无数,世事洞明。恐怕这般复杂之事,于他而言,早已司空见惯。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此等父母官,竟做出欺瞒朝廷之事,回想起刚刚百姓们不可置信的面容,她心中便觉揪痛。

见她神情黯然,裴钰策马靠近,眼神去找她的眼睛,俯身低语:“辞盈,人心难测,此等事务你初次遇见,只需当作旁观者便好,不必过于挂怀。”

魏辞盈眸光一暗,迟疑片刻,似自语般轻问:“那你……亦是如此吗”

马背上的身躯微微愣神,随即轻笑道:“我乃凡夫俗子,亦有贪念。”

“贪念何物?”魏辞盈猛然抬起头,眼角含泪。

“一生、一世、一双人。凡尘俗世,贪此者众。”说罢,他挥鞭催马,向前疾驰。

他悠悠的话有似沉香,留下久远的醇厚香气,萦绕在魏辞盈耳畔。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双手不自觉地捂住心口,不断回味这语焉不详的一句话。

既有此意,莫非他心中已有所属?魏辞盈初时心中一喜,转而又倍感忧愁。

她为自己那一瞬间的喜悦而感到羞愧,即使裴钰有心上人,总不可能是她吧,自己又在高兴些什么。

裴钰身为京城贵胄,自幼伴于太子左右,见过的绝色佳人何其多,又岂会对她这平凡女子动心?

饶是这几日共访,也不过是因她熟悉江宁,又略通文墨罢了。魏辞盈摇头叹息,试图将不切实际的幻想抛出脑海。

马车吱呀呀地停了下来,裴钰掀起帘幕,恰巧看见魏辞盈正满脸纠结地掰弄手指,忍俊不禁地伸出手臂:“辞盈,贵如县已到,下车吧。”

魏辞盈刹那间恢复正襟危坐的样子,掩饰地轻抚鬓边,故作惊讶道:“哦?这么快就到贵如县了。”

“行程已然不短了,走了一个多时辰。”裴钰忍着笑,让她搭着自己的手臂从马车上走下来,“我们须得尽快了解清楚。”

魏辞盈暂时压下心中思绪,两人重复清水县的行程,在盐肆得到相同的答案,甚至百姓对本县李知县的评价亦与赵知县无异。

江宁之畔,碧波荡漾,盐场广袤,晒盐者众。她带着一头雾水跟裴钰来到海边的盐场。

“敢问师傅,此地之盐,可有特别之处需留心?”裴钰拦见一盐工换班,遂上前拱手,请他到茶肆喝一碗凉茶解暑。

“我们是外地客商,打算在江宁贩盐,所以先探探行情。”魏辞盈补充道。

盐工大哥爽快地详细讲述了整个制盐工序,魏辞盈细听其中天气、收购、分销及官府管理的内容,倒是没发现有问题。

裴钰问道:“那我们如何确保盐中没有过多杂质呢?”

“这盐田都是垦畦成盐、人工种晒。先开畦引水,水干自然成盐,我们也会用工具搅拌,加快水分蒸发的速度,旁的倒是没有了。”

“那依您看来,若是盐中出现石块,有没有可能是产盐时误掉入盐田的?”魏辞盈想到盐中的杂质,特意问道。

“这怎么可能!”盐工大哥的声音抬高许多,“我们这么多人,日夜在这里守着,谁敢往里面扔石头?再说了,就算是有,我们装袋时难道看不见吗?”

魏辞盈看了看裴钰,他的面上却没有什么波澜,似乎早已预料到,那杂质必是来源于生产之后的环节。

裴钰和魏辞盈再询数人,得到同样的答复。出人意料的是,原以为盐工会因借据一事,对李知县有诸多不满,却得到模棱两可之语。

“李大人啊,唉。”其中一位盐工叹息着说道,“我们盐工家里有困难,他都会要求工头准假,还时常接济我们。其实,在最近这半年之前,李大人真的是我们心目中的好官。”

“哼,好官也会变坏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咯。”另一位盐工冷笑一声,“以前李大人给我们的借据,说到时付现银,就会分毫不差、连本带利地付给我们;可是这半年,一次也没付过!我们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许是李大人有什么难处呢……”旁边的盐工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魏辞盈和裴钰离开盐场,虽然裴钰看上去自有计较,不想多言,可她还是忍不住问道:“晏礼,你相信这件事是他们做出来的吗?”

裴钰瞥了她一眼,深深地沉下一口气,声音低黯:“我知道你心底希望不是他们做的,我也希望。”

他陷入了沉思,缓缓说道,“可盐仓是我亲手查的,那盐袋里装的石头,也是我亲眼看见的。”

两人都沉默下去,一路无言。直到天色渐晚,他们上马乘车,裴钰才复又开口:“别想了,明日我们随太子殿下去大牢,当面问一问便知。”

是夜,魏辞盈久久不能入睡。她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些百姓站在面前,七嘴八舌地说着两位知县是好官,可下一刻,眼前又出现他们二人跪在崇德帝面前,苦苦求饶的画面。

真耶,假耶?善耶,恶耶?

魏辞盈陷入混乱的梦境,最后竟是梦到了裴钰,他脸上仍旧带着温润的微笑,嘴上对她却说着“吾心已许,莫要痴缠。”

伴随裴钰的身影愈来愈远,魏辞盈从雾蒙蒙的梦境中醒来。今日要到大牢探访两位知县,大牢由父亲管理,她特意换上男装,以避人耳目。

裴钰初见时先是一愣,继而开朗地笑起来,眼睛闪着惊讶和喜悦的光亮,比天边朝阳还要耀眼夺目。

魏辞盈略带羞涩地挪步到他面前,双手拍了拍衣袖:“是不是很奇怪……”

“怎么会?”裴钰上下打量一圈后说道,“不知是谁家英俊的小公子跑出来了?公子年方几何,可婚配否?”

“真不正经!”魏辞盈假意嗔怪着,脸上的笑意却是压不住。

裴钰让随从牵来两匹马:“公子可会骑马?”

魏辞盈点点头:“略有学习。”说罢,她轻盈地点上脚蹬,下摆一掀,飞也似的跨坐到马鞍上,得意地低头看着比自己矮的裴钰。

裴钰也一跃上马,自她前方突然挥动马鞭,座下白马长嘶一声,飞奔而去,留下悠扬的声音:“不知公子骑术如何!”

他的声音迅速飘远,魏辞盈不甘示弱地驱动马匹。马儿灵活地迈动四肢,如同翱翔天际,两侧民居迅速地向后飞去。恍惚间,她似乎正自由地窝在一片云上,冯虚御风。

清晨凉爽的微风拂过耳畔,凉意自脖颈钻进身体里,可她不觉得冷。盯着不远处马背上着青衣的身影,心弦仿佛被烧断,脑海中只剩下恣意的快乐。

到达大牢门口,两人翻身下马,皆有些气喘,相识而笑,嘴角久久挂着灿烂的笑容。直至远远地看到太子车驾,魏辞盈才连忙躲到裴钰身后。

“参见太子殿下。”魏辞盈跟在裴钰身后低头行礼,起身后与太子的目光交汇,她原以为太子认出了自己,却不想他的视线只是飘然略过。

魏辞盈心中自嘲道,自己当真是多虑了,太子自然是贵人多忘事,像她这样一介不起眼的平头百姓,怎么可能记得她的样貌呢。

裴钰接过太子手中的令牌,交给牢门护卫,护卫恭敬地退到侧边。太子双手背在身后,威严的声音在地牢回荡:“走吧。”

地牢中阴冷刺骨,甫一进入,魏辞盈便不禁打了个冷战。腐朽阴湿的恶臭扑鼻而来,竟让她莫名感到熟悉与恐慌,她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然而,牢房深处的景象更是令魏辞盈心惊胆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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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善恶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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