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辞乡入京

魏辞盈搭在长公主皓腕,指尖下,脉象涣散不收,浮而无根,按之中空,如按葱管,分明是长期气虚体弱之状,更有气血瘀滞,失血伤阴,恍若昔日小产之兆。

见她眸色凝重,眉头紧锁,长公主收回手臂,反而若无其事地模仿她的语调,“罢了,你莫不是要说,‘长公主贵为天胄,竟有这般羸弱身躯,辞盈定会尽心为殿下调理,以期早日痊复,延年益寿。’”

魏辞盈心中一动,却觉得长公主这模仿之技异常熟悉,不假思索地嘟囔一句,“殿下又在学别人讲话了”。

此话一出口,她自己亦是愕然:这又是从何说起?今日方与长公主相识,怎知她往日是否有此爱好?

长公主也是怔了怔,似有片刻神游,随即又回过神来,眼神中带着几分怜惜,“我的身子如何,自己心知肚明,那么多太医用药调养着,应无大碍。”

她画风一转,语气中带上几分严肃:“但你得明白,虽然我会尽力保你们,但我自己尚且如此,手下的人免不了也会受些磋磨,你若心有顾虑,此时离去,我绝不阻拦。”

魏辞盈仍在思索长公主身体这长期亏空的来由,却被她这真诚的话语感动得泪眼婆娑。

她果断地摇了摇头,“士,为知己者死。”

她的话犹如千斤重锤,砸在长公主心头,两人都是满心动容,心绪堵塞了语言,化作默契的沉默。良久,长公主粲然微笑,缓缓颔首,“从今往后,你便随我身侧,做我的近侍吧。”

魏辞盈顿时感到重任在身,既是兴奋又有些紧张,一时间忘了谢恩行礼,只是痴痴地盯着那张银盘似的脸庞。

长公主无奈地掐了掐她稚嫩的脸颊,把她从不知到达何处的神游中拉回来。

“我们明日一早出发,今晚你可回家与家人道别。你家中可有其他牵挂?我见你父亲在地方为官多年,是否需要我为你父亲在朝中谋求一职?”

“父亲一生最恨裙带之系。”她摇了摇头,咬着下唇,沉吟片刻,方道,“我有一兄长,名为魏书言,现于翰林院任编修。辞盈有一不情之请,非是要提携举荐,唯愿殿下能不时照拂,莫让他因我而受牵连。”

长公主向她靠近了些,眯起眼睛凝视着她,四目相对,她缓缓问道:“你担心的是谁,会用他来要挟你?”

魏辞盈坦然地直视那双褐色杏眼,答道:“非有所指,兄长平生志存高远,也最重兄妹情谊。我只愿他能在风浪中自由航行,不被任何外力所动摇。”

长公主靠回锦垫,半晌没有回应,仿佛正进行一场激烈的思想博弈,低垂的眼眸时而闪烁,时而沉黯。

许久,她才握住魏辞盈的手,在她的手心轻轻一按,眉眼间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好,我答应你。”

十六岁的女儿即将离家远行,母亲周夫人自是心如刀绞,万分难舍。魏晚乔更是抱着她哭成了泪人,“六妹,你可是答应了四姐,要送我出嫁的!”

魏辞盈亦是泣不成声,她轻轻拍抚魏晚乔的后背,“长公主已经特准我届时回乡送亲,姐姐请放心,妹妹定不食言。”

一旁魏伯闻也悄悄抹了抹眼角,他如今已是二十有三的年纪,沉稳了不少,不过仍是整日沉迷于耍枪弄棍,嚷嚷着要去从军,父亲尚未应允。

他厚重的手掌搭上魏辞盈的肩膀,背过身去吸了一口气,随后脸上状似平常地扯出了个笑容,魏辞盈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哥这笑得可真是比哭还难看。

“要不……”魏伯闻难得地犹豫起来,“我再教你几招?”

魏辞盈轻捂嘴角,低笑道:“大哥,我又不是去战场杀敌,何须如此?”

谁知魏伯闻竟有些生气,他跺了跺脚,“京城那地方鱼龙混杂,免不了要跟坏人打交道,你这丫头,怎的如此心大!”

魏辞盈连忙双手合十,手脚比划着,“大哥,你交给我的这招‘釜底抽薪’,足以以不变应万变,放心吧。”

“虽是如此,但……”魏伯闻的话被父亲打断了,魏辞盈转身望去,见父亲在堂中,正襟危坐地盯着她。

“辞盈,你过来。”

魏辞盈理了理衣襟,稳步走上前去,肃敬地跪在父亲身前,“父亲,女儿不孝,不能常伴父亲左右尽孝,还望父亲保重身体,勿要过于操劳。”

说罢,她重叩三下,起身时已是泪流满面。

昏黄烛火下,隔着朦胧泪意,她似乎看到父亲的眼眶也微微泛红。父亲静静地注视着她,一时间,堂中只剩下夏夜蝉鸣,如同锯齿般反复拉扯着她的心头。

烛影摇曳,渐渐拉长的烛影投在父亲的脸上,一滴泪水自黑影中划落,闪烁着晶莹的光亮,如同广袤夜空中划过的一颗流星。

原来父亲也是深沉地爱护着自己的。魏辞盈再也忍不住泪水,扑上前去,伏在他的膝头,第一次在父亲面前毫无顾忌地哭泣。

离开正堂,她好不容易平息了情绪,回到房间,看到母亲和魏季忱,她又是潸然泪下。

她和魏季忱如儿时那般,与母亲亲密地挤在一张床榻上,枕在她两侧臂弯,听她用温柔似水的声音,讲着神秘遥远的故事。

故事里,幼雀飞出巢穴,羊羔越过小溪,虎崽离开母虎,踏过草原,履过平地,翻越无数山河,越过百千城池,辞别亲人温暖的拥抱,离开故乡熟悉的土地。

魏辞盈终究,还是来到了大梁京城。

长公主特准她先行探望兄长,恰逢休沐之日,晨曦微露,魏辞盈便踏着晨露,来到「蝶」交给她的地址门口。她轻叩木门,清脆的敲击声在静谧的清晨中回荡。

魏书言显然还在梦乡,听到敲门声,匆匆披上外衣前来开门。门开的一瞬,他尚在揉着惺忪的睡眼,却在见到魏辞盈的瞬间,睡意全无,惊疑道:“六妹?你,你怎会在此?”

魏辞盈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跨过门槛,步入院内。想必是俸禄不丰,魏书言的居所偏僻,远离京城的繁华。

院内十分狭小,只有一口水井,看上去亟待修缮,井口石壁已有些松动,井绳亦有明显磨损。

她还在好奇地环顾四周,魏书言一步跨到她面前,紧锁眉头,狐疑地看着她,“你不会是……离家出走了吧?”

“三哥!”魏辞盈气鼓鼓地抱起手臂,撇撇嘴,“你怎能如此看我?我是那般任性之人吗?”

魏书言松了一口气,傻乎乎地干笑了几声,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哈哈,我当然知道六妹不是,三哥跟你开玩笑的!”

两人并肩走进正房,屋内更是简陋不堪,正中央放着一张褪色的茶几和两把木凳,墙边立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柜,柜格和柜顶摆满了书籍,除了这些便只剩下一张单薄的木板床。

抬起头,屋顶也是用花花绿绿的纸张层叠错综黏贴的,角落有一片很大的湿痕,魏辞盈低头一看,地面上摆放的木盆里,已盛了半盆的雨水。

她心里阵阵发酸,原先在江宁家中,虽称不上富庶,却也算得舒适,何曾在这般艰苦的环境中生活过?

三哥自小也是富养着的,一应用物从未短缺,府上丫鬟小厮贴身伺候着,更不曾亲手做过什么脏活累活。

十年寒窗苦读,如今好不容易中了进士,以为熬出头了,却不成想反而如此拮据,在这等环境中艰难度日。

他在二甲排名靠前,能进翰林院,各项待遇在士子中已经算是优越的了。那些下放到贫瘠的县乡做地方官的寒门士子,怕是连锅都要揭不开吧,魏辞盈心中暗忖。

她用随身的绢布悄悄擦掉泪水,强撑起笑脸,故作轻松道:“三哥如今官做得大了,这两年竟是一封家书也不给六妹写。”

谁知魏书言面露愁色,深深地叹了口气,“非是我不挂念着你们,只是你也看到了,我自己过成这个样子,生怕跟你们开了口便会暴露,平白让父亲母亲挂怀。”

两人心底升起千般愁思来,相对无言,千言万语都吞回了肚子里。

少顷,还是魏书言先行振作起来,拍着她的肩膀,豁然地笑了起来,“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再苦再累我都能坚持,但我是万万不愿让家人也跟着为难的,所以六妹你莫要往心里去,相信三哥今后定能出人头地。”

魏辞盈点头称是,心中的愁云稍稍消散了,刚要坐在木凳上,就被魏书言突然严厉的一声大喝吓得站了起来,“差点被你打岔忘了!辞盈,你还没说,为什么会突然来京城?”

不知怎地,面对魏书言清澈的目光,她有些心虚起来,弱弱地支吾道:“三哥,你听说过「蝶」吗?”

魏书言正低头为她倒茶水,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当然听说过啊,就是……”他倏地顿住,缓缓抬起头,望向魏辞盈。

只听“砰”的一声,随着魏书言拍在桌上的手掌,那粗糙的瓷杯已是粉身碎骨,茶水四溅,魏辞盈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能和长公主掺和在一块儿?”

一向平和的魏书言脸涨得通红,言语间夹杂着深深的喘息,胸腔中宛如燃烧的灶火嘶嘶作响,出离的愤怒使他的手指颤抖起来。

魏辞盈看着那双细长白净的手掌下慢慢渗出血迹,惊呼一声“三哥”,急忙上前查看他的手。

魏书言丝毫不领情,猛然把手抽回来,瞪着她质问道:“你了解她是什么人吗?你知道「蝶」都做些什么吗?”

魏辞盈惊愕地看着他,“三哥,我早已不是幼时那个弱不禁风、天真幼稚的官家千金了。无论她在旁人眼中是什么样的,我只知道,她是尊重我,理解我,能给我一片天地施展本领、实现志向的人。”

魏书言闷闷地苦笑几声,笑声压抑而低沉,他的眼神锐利地盯着她,冷言道:“如果,她让你去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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