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瑾静静地抬眼注视着他。
眼前的男子,玄衣如墨,乌发似漆,容色比少时印象里更为冷俊。
他的颈间戴着一块羊脂白玉,玉质通透温润,红绳明艳,更衬得他的肌肤白皙美好。
他是他的师弟,
更是他爱了整整十一年的男人。
迟瑾什么都不愿再想,喑哑重复着脑海里的唯一一句话,“你就告诉我,有没有喜欢过我?”
厉剑寒眸中的温度愈发冰冷:“同为男子,”
他冷冷道:“何来喜欢?”
“七年前,我曾问过你同样的问题。”
迟瑾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赫然拉近两人的距离。
他死死盯着厉剑寒的眼睛,不叫他有机会躲避自己,“当时你觉得我荒唐,不肯回答我。我便一直等,等有一天,你能想明白。可这一等就是七年!寒弟……我等不下去了,你就告诉我,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是一点点?”
厉剑寒面无表情。
他慢慢拂开了他的手,“这个问题,等你去了寒潭窟,自己想明白吧。”
声音冷定,仿佛盖棺定论的锤声!
“厉剑寒……承认喜欢,或不喜欢,对你来说就那么难?”迟瑾目中尽是哀凉,他的声音嘶哑悲愤,再也没有往日似水的柔情:“你就这么不敢面对吗?”
“够了!”厉剑寒眸色深沉,耐心已经告罄。
他猛然挥袖,一道剑气轰然劈落,霎时在这片山崖上劈开一道深而长的裂缝。
他在这个逍遥派罪徒眼里,竟完全找不出忏悔之意!
迟瑾狼狈后退几步,戚戚然对上厉剑寒的目光,他极力捕捉着深藏在厉剑寒眼中少得可怜的情意,结果却是令他再度失望至极。
那眼神仿佛是一片冰漠,迟瑾丝毫找不到他的容身之所,他的心口骤然收紧,熟悉的绞痛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厉剑寒的答案,分明已足够明显。
可迟瑾偏偏不愿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执拗地望着厉剑寒:“厉剑寒,你知道吗,我很爱你,爱了整整十一年。”
他的话音很轻,已然不剩多少力气。
可围观的众人终于忍不住骚动不已。
这个男人……
居然真的爱上自己的师弟?简直是变态一个!
奚落声顿时此起彼伏。
迟瑾却对那些声音置若罔闻,只凝视着厉剑寒,颓然微笑,“我迟瑾,打从你刚拜入逍遥派,就喜欢上你了。”
“在你第一次唤我‘师兄’那一刻起,我就在心中发誓,一定要一辈子都护着你。这几十年,我也的的确确做到了。——可你呢,你都是怎么对我的?”
他的脸上,终于显出一种孤身奋战后的悲怆。
早已黯淡下去的瞳孔,也愈发浑浊。
他记得厉剑寒染上风寒时,自己在塌边守了整整七日,却听不到他的一句感激。
他记得厉剑寒遭遇罗刹教埋伏时,自己为救他落了一身内伤,却得不到他的一点心疼。
他总想着要将自己最好的都献给他。
可他换来的永远只有冷漠。
厉剑寒眸中寒意更甚。
迟瑾犯下大错,不仅毫无悔过之意,却还反过来指责自己。
在逍遥派戒律里,弟子为争抢一本典籍背弃师门训诫,擅自引发武林纷乱,一意孤行甚至导致掌门遇害身亡,本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他本当受戮心之刑,污名也该将永久记录在门派史册。
只将他关入寒潭窟终身反省,已是自己莫大的通融。
他想不通,迟瑾为何不接受。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迟瑾猛然抓住厉剑寒胸前的衣襟,那整洁的布料瞬间满是褶皱。
他的指节绷得死白死白,仿佛用尽自己毕生的力气一般。
可始终得不到任何答案。
厉剑寒只是垂眼瞧着他。云影在他眼睫上落下一层阴霾,迟瑾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清晰瞧见他此刻紧紧抿成线的两枚唇瓣。
他的唇色寡淡,隐约泛出点水光,看去十分凉薄冷峭。
迟瑾悲哀地想着,他的唇吻起来,是否与爱上他一般苦涩?
他万念俱起,垂目缓缓靠近这枚唇瓣。
众人惊骇地看着这一幕,无人料到,迟瑾竟会如此胆大妄为!
可迟瑾顾不得那些异样的目光。
厉剑寒不告诉他答案,他便自己来找。
只要厉剑寒不避开他,那先前他对厉剑寒的猜想,就都是错的。
他对自己……起码也有一点点喜欢。
可就在即将吻上那枚唇瓣的一刻,迟瑾的瞳孔却陡然一颤!
一股温热自他胸膛漫开。
鲜热滚烫的液体从伤口处淌落,沿着衣襟蜿蜒而下,将他本就被旧伤染红的衣裳,衬得愈发殷红破碎。
鲜血顺着衣角滴落,汩汩跌入泥尘。
猩红的血泊在他们脚下很快绽开,仿佛一地荼蘼,在落日下温柔盛放。
迟瑾仍旧攥着厉剑寒的衣襟,怔然抬起眸子。
这一刻,他终于瞧清了厉剑寒脸上的神情。
他眼睫低敛,琥珀色的瞳眸像是淬了冰的寒泉,铺天盖地全是滔天寒意。
迟瑾唇角蠕动,张口欲言,却呛得满齿是血。
他的心口,赫然插着一柄狭长轻剑。
剑柄嵌珠,剑身刻有古拙花纹,在日光下似有碧浪起伏之像,空灵剔透,寒光湛然。
迟瑾认得这柄剑。
这柄剑,是厉剑寒十八岁那年,他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寒弟,这柄剑叫‘湛水’,喜欢吗?”
——“宝剑自当佩英雄!”
——“今后我若是不在逍遥山,‘湛水’也会代我护住你的。”
回忆逼得他完全透不过气来。
暮色苍凉。
迟瑾忽然仰天大笑。
爱上厉剑寒,便是这种下场!
什么同门师兄弟惺惺相惜,什么竭力奔赴必有回响,
在这一剑之下,全都成了自欺欺人的笑话。
他的笑声无法收住,大口的血同时咳出,顺着瘦削下颌淌落。
“迟瑾,今日种种,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我。”
厉剑寒眼底浮出烦恶,骤然拔出那柄轻剑,大蓬血花霎时在空中溅起。
他的玄衣斑斑驳驳,全是滚烫的血迹。
“咎由自取……”迟瑾呢喃着,心底骤然涌起强烈的悲痛,“好!很好!”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吃力地推开了厉剑寒。
山风温柔地将他托起。
他的心口处,正缓缓绽开一道狭长深红的伤痕。
一剑穿心。
世间至痛,也莫过如此。
厉剑寒看着他,依旧漠无表情。
迟瑾却朝他粲然一笑。
残阳如血。
他剑眉浓烈,眼梢弯翘飞扬,虎牙尖尖的竟满是曾经少年的洒脱气。
“我其实知道,你从未喜欢过我……我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我太蠢笨,总是……总是对你心存侥幸。”
山风四起,自空旷的山谷吹来。
迟瑾的身影宛如一片落叶,随风往崖下飘落而去。
厉剑寒的脸色渐渐苍白。
他见到迟瑾在往悬崖投去,完全是下意识的,立刻就想冲上去扶住迟瑾。
可就在他要碰到他指尖的刹那,崖下却劲风如刀,瞬间将迟瑾吞没。
他只能眼睁睁看他从山崖坠下。
一滴泪从眼角悄然滑落,沾湿了他的衣裳。
可他却不明白,这股悲伤从何处来。
“师兄……”他声音微颤。
迟瑾却已听不到他的这声呼唤。
他的耳畔尽是呼啸的风声,因为剧痛,他浑身都变得无比虚弱。
可他依旧奋力撑开眼睛,想最后再看厉剑寒一眼。
崖岸清峻。
那个男子端立在山崖边缘,也正垂首望着他。
那张脸恰似玉石雕刻的面具,已被血迹衬得惨白若纸。
却仍旧一丝表情也没有。
那一刻,本已麻木的痛感,陡然变得尖锐。
一寸一寸,无穷无尽地凌迟在迟瑾心间。
他终于再也笑不出来,只有一抹自嘲停驻在唇畔,直至瞳孔彻底涣散。
崖底的风愈发的刺骨。
陡峭的崖壁缝沟里攀满了大片枯萎的芦苇,腐朽之气渐浓。
芦花如霜染,萧瑟凄美。
细细的芦絮被冷风呜咽着吹落,在漆黑崖底上空飘零如尘。
它们轻柔地落在迟瑾身上。
凉意混合着血腥气,一缕缕在土壤里弥漫开。
……
他本是逍遥山最逍遥的弟子。
埋骨于荒崖之地,本不该是他的结局。
只盼来生,
再也不要爱上厉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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