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这段记忆，江婵站在原地没动。
再迟钝的人，这时也该意识到谢墨书和敬城的联系。
在听雪剑的记忆里，江婵亲手将谢墨书的心脏封印于敬城，那柄降魔杵十有**也是谢墨书的东西。
能够驱使降魔杵的肖玉，显然和谢墨书有着莫大的关联；而封印时文渊的阵法需要用江婵的血液解阵，足以说明时文渊十有**就是谢墨书当年被她封印的某一部分。
听雪剑说道：“谢墨书与龙族交换，他的心脏具有蛊惑的力量。它能潜移默化的改变认知，直到你彻底陷入疯狂。”
“你接触了他的血液，受到的影响远远比其他人要深。你的记忆和情感开始变得模糊，你记不起父母的坟墓、记不起朋友的誓言，总以为他们在世界之外的地方。”
江婵五指虚虚一握：“…我开始想去往真实世界，对吗？”
听雪剑肯定道：“没错。为了阻止自己毁灭珍视的一切，你选择抹掉了与谢墨书相关的所有记忆。”
江婵问道：“那现在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
“因为我要死了，姐姐。”听雪剑沉默片刻，“这次我不能再陪你了，你不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踏上命运为你选择的战场。”
江婵眉间一蹙，急促道：“你要死了？什么意思？”
“龙血侵蚀了我的魂魄，我将成为时文渊手里的剑。”听雪剑沉静道，“但剑灵的一生只会有一个主人，如果要我对主人拔剑相向，我宁愿去死。”
“你见证了我的诞生…我目睹过你的两次死亡，到现在，依然是你送我最后一程。”
听雪剑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我的轮回已经结束了…姐姐。”
漫天雪粒骤落，透过呼啸的狂风，落在不同时空的江婵身上。
棺材前，少年江婵沉默伫立。
棺材后，江婵摊开掌心，抬眼看向茫茫的天空。
掌心很快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她用力地合拢五指，却怎么也抓不住融化的雪水。
江婵眼睫一眨，忽然就酸涩得落下泪来。
她似乎一直在告别。
多年前，她叩别父母的坟墓，从此走上追寻大道的旅途。
在这条道路上，她送别了师傅、朋友、挚友，他们说自己经历的不是死亡，而是完成了人间课业后的圆满。
那她的终点又在哪里呢？
可惜她没有时间去寻找答案，随着剑灵的消失，眼前的场景也开始崩裂瓦解。
黄金熔岩从天空倾泻而下，迅速腐蚀了幻境的一切——包括江婵。
滚烫的岩浆落在她身上，把她燎得皮开肉绽。
她疼得蜷缩在地，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忽然听到了源自于胸腔的、战鼓般的心跳。
是那滴龙血。
渐渐地，岩浆褪去灼热温度，变得像阳光下的海面那样柔和温暖。
江婵睁开眼，盯着完好如初的身体沉默片刻，黑沉的眼珠一转，忽然往掌心划了道口子。
血液四散溢出，大片刺目的鲜红中，夹杂着状若轻烟的金色血雾。
江婵倏地笑了。
她杀死了谢墨书。
她成为了谢墨书。
她异化了。
*
江婵盯着这道伤痕沉默了很久，直到脚下的土地开始颤动，她终于回神，发现掌心的伤口仍在淌血。
从以前的经验来看，龙血恢复能力相当惊人，但她的掌心现在却没有半分好转迹象，就像有某种力量在阻止它愈合。
她想起了那道封印。
正如时文渊所言，她的血是解开封印的关键。不多时，整个妖界忽然一声轰隆巨响。
不少妖精看见这天跟漏了似的，突然裂开个巨大的窟窿，蓝金色云絮直直地往地上砸，砸出一个又一个的碧蓝湖泊。
妖精们吱哇乱叫着逃命，而距离封印最近的几人首当其冲，被忽如其来的紊乱力量卷往了不同地方。
在被封印丢出去的那一刻，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在看到飞速接近的泥地时，江婵依然心脏砰砰直跳，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
砰——
她拨开白骨堆，揉着腰直咋舌。
那道封印里只残留了她的部分灵力，在经过百年风吹雨打后，更是散去不少。即便如此，如今她以凡人之躯直面那道灵力，才能意识到当年自己手握的力量究竟有多可怖。
旁边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叫：“我去，这是什么玩意儿！”
江婵抬眼看过去，只见一个幼年猫妖瞪圆了眼睛，毛发都被吓得炸了起来。
猫妖鬼鬼祟祟地蹲在地上，听见有其他人靠近，一把将江婵扯到身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群人闲庭散步般走过，为首那人着碧绿青衫，摇玉骨折扇，散漫道：“…这批货里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可我要的是那只猫妖，你们收了银子不办事，就这么让他跑了，恐怕不大厚道吧。”
他身旁那管事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沈公子…沈公子，实在不是我们看管不力，而是那猫妖狡猾非常，竟挟了城主看中的货物逃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沈公子冷笑道：“原来是瞧不起我这点权势。”
他一脚踹开跪在脚边的管事，朝身后道：“去，把人带上来，让我瞧瞧能入咱们城主法眼的，到底是个什么宝贝。”
*
货物，人。
这两个关键词让江婵蹙起了眉。
那猫妖不知从哪儿掏出个狐狸面具，往脸上一扣，瓮声瓮气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到万骨城，但要是不想从此沦为生不如死的奴隶，最好快点离开。”
江婵问道：“他们说的那猫妖是你？”
“是我。”猫妖摸了摸狐狸面具，“如今大街小巷上贴满了我的通缉令，逼我不得不一直戴着面具。刚想躲起来松口气呢，结果碰见了你。”
江婵又问：“你既然已经成功逃跑，为什么又要回到这里？”
“为了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猫妖舔了舔因紧张而干裂的嘴唇，“她是一个漂亮、弱小且不清楚自己的处境的人类。”
他突然收了声，一双猫眼死死盯着被押上来的少女。
江婵顺着猫妖的目光看去，那少女显然没有修为，被沈公子的侍从拖拽着走近，脸上满是不情愿。
沈公子轻佻地打量她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她起伏的胸脯上：“这件东西，我要了。”
管事连连磕头道：“请公子高抬贵手！如果交不出城主要的货物，我这全铺都得死啊！”
有人于心不忍，想劝阻沈公子，刚起了个头，就被他冷冷一个眼神逼回：“怎么，我那城主姐姐能有的东西，我不能有？还是说你觉得…我不配和她争？”
鸦雀无声。
沈公子踱步到少女面前，掐住她的脸左右看了看，却见少女忽然偏头，张嘴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虎口。
猫妖咬牙道：“遭了！她以为这是哪里！万骨城的奴隶冒犯贵族是要被当街虐杀的！”
他无法顾及太多，拿着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菜刀就冲了出去。
少女诧异地抬头：“…是你？”
猫妖恶声恶气道：“我这条命没就没了，谁要你自作主张的牺牲自己！”
沈公子冷眼看了片刻好戏：“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小猫妖。怎么，舍不得主人？”
猫妖啐了口，说话句句往沈公子伤口里戳：“呸！谁是我主人！…像你这种只会拿奴隶撒气的废物，活该争不过你姐姐！”
沈公子表情彻底冷了下去，朝身后吩咐道：“去，把他们的皮给剥了。”
猫妖虽然嘴上不饶人，心里却实打实知道敌我差距，他只是个灵力低微的小奴隶，连化形都勉强，怎么打得过那群大妖。
他看着呼啸而来的鞭子，身体比大脑抢先做出了反应——他在发抖。
他很想逃，可他知道自己不能逃，因为他的身后还站着少女。
一个愿意代替素昧平生的猫妖成为牺牲品的、天真的、愚蠢的少女。
他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那骨堆后的人类修士牢牢拽着鞭子，朝他挑了挑眉道：“吓傻了？”
猫妖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
他看出江婵的修为并不高，不足以和沈公子这群人为敌。
“……不是？你们人类都爱牺牲自己帮助他人吗？”
江婵被猫妖看傻子的眼神逗乐了：“谁跟你说我要牺牲了？放心，带你们走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正要带两人离开，一转眼，却看见有道熟悉的身影靠近。
是薛晏。
似乎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他站在围观人群里默默听了片刻，忽然眼神如刀的朝这边望过来。
江婵心头一跳，抢过猫妖的面具就往脸上扣去。
紧接着，她眼尖地发现薛晏长剑出鞘半寸，于是松开鞭子，拉着猫妖和少女的后脖颈往后飞掠。
猫妖不明所以道：“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我靠！”
只见地面忽然崩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而端坐着的沈公子身体已经成为两半。
猫妖抹了抹溅到脸上的鲜血，呆呆地看着那尊杀神越走越近，最终停在了他们面前。
薛晏目光低垂，当视线触及到少女的手铐脚镣时，他的脸色忽然变得不对劲，整个人似乎陷入了某种糟糕的回忆。
周围妖怪终于反应过来，顿时乱作一团。而万骨城的巡逻守卫们陆陆续续赶到，将几人包围起来。
有薛晏在场，江婵倒不担心会栽在万骨城手里，她担忧的是另一件事。
时文渊如今已摆脱封印，假如他真的和谢墨书有关系，那自己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不如把时文渊引过来，以薛晏的疯劲儿，要是知道听雪剑没了，恐怕不会轻易罢休。如果他们两败俱伤，就能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何况她感应到肖玉也在来的路上，也许，这是一个好机会。
于是趁薛晏大杀四方时，江婵朝猫妖悄声道：“我可以送你们离开，只要你帮我做件事。”
她往猫妖手心里画了道符咒：“跟着这道指引找到时文渊，就说江婵在万骨城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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