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在这场宫变中受惊不小，颤着身子处理了我两个犯上作乱的皇兄后便昏了过去，再醒来，竟是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我联合靖国公等人，扶立尚不满十岁的幼弟上位，成了大安第一位摄政长公主。
宫外的府邸我没有再踏入，一把大锁牢牢锁住的不仅是府门，更是我不愿回忆的过往。
韩钰这个名字，已经没人敢在我面前提起了。
奇怪的是，韩钰死后，我的头再没痛过，也再没有过从前夜间的辗转难寐，可半年后，我陷入了一个梦境。
那是一个暴雨如注的黑夜，一堆人抓住了一个孩子，钳制住他的双手。
“来人！给我狠狠地打，但不许弄伤了脸！”
一声令下，那群人围上来，幼童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我想要上前去拦住那些人，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僵在原地，动不了分毫。
“真是不识好歹的小崽子，要不是为了糊弄陈妃，真想一刀结果了他。”
方才下令的头目冒了两句脏话，冷冷命众人住了手。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强硬地扳起幼童的脸。
梦里的冷雨似乎穿过现实，直接泼洒到了我的身上。
那是一张……酷似韩钰的脸。
“别再想着跑了，还请‘太子殿下’乖乖听话，或许有朝一日，能跟我们享一享荣华富贵。”
幼童漆黑的双目里流露出痛苦来，可下一瞬又狠狠咬在了那人的虎口处，被一巴掌掀翻在地。
“我……我不是你们的太子。”
此言一出，为首的头目低低笑了起来，拾起浸了雨的钢刀贴住他的脖颈。
“要么做我们的太子，要么……最后看看这场雨。”
森森寒意终让幼童无力反驳，如同一个木偶般被他们架上了马车。
我大口大口喘着气，眼前一片混乱。
所以，韩钰他并非是周国太子云淮，他……只是一个被抓来的‘假太子’。
刚想明白这层，忽然天旋地转，我似乎被抛到了一个房间里，里面有着浓重的血腥味。
“让你接近公主，谁准你胡乱说话啦！”
韩钰跪在地上，身后的衣物已被鲜血染红，可扬起的皮鞭还是没有停下。
我很熟悉他此刻的模样，这是他十八岁刚中状元那一年。
鞭子落在身上，他眼中的愤恨与阴鸷被藏得很好。
“娶公主是你的任务，不管你想不想，都得去做。”
“二公主以后会为你再遇明寻筝铺路，你最好讨得了她欢心。”曾经在雨夜里为首的那人已两鬓花白，他用鞭子抵住韩钰的下巴，“不然你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想起曾经韩钰坦白时的话，他没有说谎，最初……他确实不想娶我。
百花宴上，他知晓我杀人之事，以为我阴毒蛮横，与抓他的那些人是一丘之貉。
所以……本能不喜。
凌乱破碎的画面又在我眼前飞速旋转，大多是前世婚后我二人从疏离到亲密的场景，我感觉到内心被一点点填满，说不出的酸涩肿胀。
“公子，明日便要起事了，夫人她……”
说话的是韩钰的贴身侍从，惊羽。
韩钰狠狠横了他一眼：“提她做什么，我同她这四年，不过是逢场作戏。”
“她是那帮蠢人逼着我娶的，我早厌了她，待明日起事成功，我便……”
说到此处，他却说不下去了。
是没有想好，还是没有想过，又或许……他自己也分不清楚。
惊羽在他身后叹了口气，满眼都是无奈。
“算了不提她了，先想想上位后，怎么让那些蠢人血债血偿吧。”
窗外月色甚美，我有印象的，这是前世宫变的前一晚。
转瞬天亮，又回到了那个我害怕绝望的清晨。
我看到前世的自己如何闯入宫中救夫，如何被带到韩钰面前，如何自刎。
鲜血飞溅的那一刻，我下意识抚上了脖颈。
韩钰朝我奔来，抱起了前世的我。
原来，上一世死前没看到的，是韩钰破碎惊慌的表情。
尘沙扬起，天旋地转，周围的景物飞逝，我再度睁眼，看到了王座上鬓生白发的韩钰。
“陛下，那人怕是活不过今日了。”
惊羽已是将军的装束，朝着韩钰一礼。
“带朕去瞧瞧他。”
地牢里，微弱的呼吸有一声没一声，那人被打得皮开肉绽。
听见脚步声后，他略略抬了抬眼，我这才认出，他正是在那许多年里操纵责罚韩钰之人。
“要……要不是我捧你到这个位置，你焉有今日。”
“恩将仇报，你个养不熟的小崽子。”
嗓音嘶哑难听，韩钰挥手一鞭子抽在他嘴上。
“朕不过是你的一步棋子，若非早做准备，今日被囚入地牢的，该是朕了。”
正说话间，惊羽气喘吁吁，匆匆赶来：“陛下，那仙家……终于……寻到了。”
韩钰阴沉的神情瞬间消散，他转身疾步跑了出去，
雨丝朦胧，我跟在他身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是韩钰重病那夜……来救他的道士。
“我爱妻自刎而逝已有十载，传闻仙家有重生之法，愿拼却所有，换她重返人世。望您成全！”
韩钰解下了帝王的冠冕，重重叩首。
“哪有什么重生之法，世间阴阳轮转，不过是一命换一命。”
那老道抚着胡子，悠悠说道。
“那便以我之命换她！”韩钰几乎是脱口而出。
“陛下！”惊羽高呼，忙着上前阻拦。
“出去！”韩钰指了指门口，“别让朕说第二遍。”
老道瞧他那双黯淡的双眸生出了些许光芒，笑问：“既如此在意，尊夫人又如何会自刎而死？”
“是我愚钝狭隘，没能看得清自己的心意。我半生飘零，为人棋子，身不由己，误将她当作了锦绣堆中长大的蛮横阴毒之人，不肯娶她。婚后数载，终知她亦是幼年孤苦，处境艰难，只可惜这颗心已满是怨愤仇恨，不肯承认自己的心动。”
韩钰神色凄楚：“如今想来，与她相伴的四年，已是我毕生少有的温暖。”
老道只低低叹了口气，半晌后，递给韩愈一只小玉瓶。
“你取血装满此瓶，放置在她的棺木前。待七七四十九日后，我会施法，为她重许一世。”
韩钰忙不迭接过玉瓶，拜倒在地，俊朗眉眼霎时舒展开来：“多谢仙家！”
“重许一世，以命易命，你要接替她死在宫变那一日。”
韩钰已然下定了决心，笃定道：“我心甘情愿。”
“只是……我不愿我死后她为我伤神，我求您之事，还请您隐瞒。”
老道心领神会一笑：“我自然不会说。但若是你死于她手，她便有窥见这过往的机缘了。”
他们二人的话语一字不落地传入我的耳中，如此清晰，如此明了。
心口剧痛传来，这一世许许多多的疑惑之处都有了答案。
我跌坐在地上，又好似跌入了万丈深渊，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包括那个鬓生白发的韩钰。
我想抓住那个朦胧的他，可终是看着他一点点离我远去。
梦在此刻，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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