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长春宫。
长春宫是张皇后寝宫,宫内满铺瓦蓝玉瓷瓦,墙壁之上每隔几步便镶嵌大片琉璃,可谓金碧辉煌,美不胜收。此刻长春宫内,姜恒身穿紫红色暗纹朝服,脚蹬镶玉绸缎玄靴,双膝跪地,面色带颓,身若柒树。
“恒儿,你糊涂!”张皇后坐在几案旁,一只手卿捂胸口,另一只手重拍几案,满面怒色。
“母后息怒,昨日实是意外,孩儿的确是多喝了两杯,可儿臣并……”
未等姜淮说完,张皇后打断道:“苏家那丫头,本宫本不满意,奈何苏家圣恩正浓,我的母家又都是些扶不起的,这才在你父皇面前进言,邀苏家母女参加宫宴。母后这一番用心,全都是为了你这不争气的!赐婚不成也便罢了,昨日大庭广众之下你言语无状,这是置你母后于何地!”
姜恒虽双膝发麻,仍一动不动,道:“母后,您听孩儿解释,昨日有母后推波助澜,孩儿确是以为赐婚一事板上钉钉,只多喝了两杯,但也仅仅是两杯而已。儿子酒量,母后知道,两杯怎会如此,这其中定有蹊跷!”
姜恒的话像一根钉子扎在张皇后心间,细忖之间,张皇后望向跪在地上的姜恒。
她这个儿子,说不上聪慧,但绝对谈不上蠢。昨日大殿之上,姜恒举止反常,的确有可能有人在其中作梗。思忖之间,张皇后心内的燥热之气更甚,道:“恒儿的意思是酒水被人做了手脚。”
姜恒见张皇后面上松动,忙起身走到身侧,道:“母后,孩儿已经私下派人去查,相信马上就有消息。”
张皇后握住姜恒的手,道:“恒儿,不要怪母后狠心,张家式微,母后和你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如今大皇子早逝,姜淮自出生便被圣上厌弃,六皇子又是襁褓中的娃娃。走到这一步,母后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你可一定要体谅母后的良苦用心……”
眼前的妇人朱环金簪,气质雍容,言辞恳切,任谁听上去都是位一心为孩儿着想的母亲。
姜恒低首,行礼道:“孩儿明白,母后所做都是为儿子着想。”
翡翠盖钮梅花纹铜炉内升起袅袅青烟,张皇后望着一拢一拢的青烟出神,满心都在想昨日宫宴之事。
如今,后宫之内,堪堪被圣上垂青的只有姜恒。姜淮自出生便被圣上厌弃,自生自灭,虽随军征战,满身战勋,但无缘圣恩,不足为惧。那六皇子还是个奶娃娃,生母淑妃本就先天不足,生下皇子之后便不治而亡,圣上怜六皇子弱小无依,取“泰”字,寓意安宁康健。
万珍儿那个狐媚,独享圣宠多年,但无所出,圣上将六皇子交于万珍儿抚养。莫非……
阳光透过窗棂,铜炉中的青烟在阳光下的影儿更清晰了。张皇后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眉眼微蹙,右手紧握茶盏,一股怒气想要喷薄而出,但怒而不发,只拧眉蹙成一个川字。
“母后息怒!莫非母后已经猜到是谁?”姜恒问。
“恒儿,如今能对你的地位有影响的,只二人。一是姜淮,其二,便是姜泰。姜淮你父皇本就厌弃,不足为惧!而姜泰如今却是万贵妃亲自抚养,圣上百般宠爱……”
“孩儿明白。”姜恒颔首。万贵妃与自己母后一向不对付,如果昨日醉酒是万贵妃所为,姜淮并不感到奇怪。
“恒儿,你放手去查,司膳房那边李富春会协助你,但一定记住,切莫打草惊蛇!”
“儿臣领命!”姜恒眉眼放光,嘴角翘起。他自出生起便是众心捧月,昨日圣上当众责其无状,他势必要抓住罪魁祸首,报复了去,方消其心头之恨。
同日,侯府西厢房。
邺城春日的天气像小孩子的脸,昨日还是晴空万里,晚间繁星硕硕,过了一夜,整个天空变得灰蒙蒙的,委实让人烦躁。
苏阮拿着一串比目琉璃玉坠,在手中来回端详盘梭。
前世一切的祸端都是由这个剑坠而起,苏阮本应将则个扔去个十万八千里,但这比目琉璃是自己在瑞彩斋精心挑选的,选的时候掌柜的还特别强调这是西域的货,珍贵无比。
镇北侯府什么样的珍贵物件不曾见过,但这玉坠上的琉璃相比其他玉石却色彩鲜亮,晶莹剔透,实在难得,苏阮一眼便看上了。
这已经是十分久远的事了,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为了这玉坠上的琉璃和玉石她曾千金以求,但她死前与小芝身处冷宫,连打发宫人的一点银钱都没有。
世事难料,如今,她又成了这局中人。
坠子下方繁杂的青色线结错综盘杂,她如今心思就如这弯绕繁复的结一般,一团乱麻。
“要放弃吗?”苏阮自问。
绝无可能!
苏阮太清楚放弃姜淮的结果了,如今除了姜淮,没有人能帮助她摆脱前世的命运。
他的脾性她知道,只是之前未在她面前发作罢了。一个战场上舔血、宫闱内弑君、弑兄的人怎么可能是位温润公子,既然自己做了选择,便一条路走下去,决不左右徘徊,重蹈覆辙。
如今她要做的,就是了解姜淮的心思,让他能真正地放下防备,接纳自己。
“小芝,同我去一趟公主府。”
苏阮起身,她自己想不出答案,再想也是徒劳,索性去找锦云。
公主府内,苏阮在说明来意后,姜锦云嘴中的茶水差点喷出来。
姜锦云反复确认姜淮对苏阮说过的话,再想起昨日范弛与苏阮交谈的场景,掩面轻笑起来:“我那冷面皇兄还真是霸道,不准喊旁人哥哥,真亏他想得出来!”
苏阮只与锦云说了那日二人的谈话,因怕锦云为自己抱不平,并没提到姜淮抓她手腕之事,忙心虚附和:“不仅霸道,还惯会生气!”
姜锦云长在深宫,那些深宫女子为文成帝拈花吃醋的事不胜枚举,戏本子上这样的烂俗情节也是多得很,但如今男子为女子争风吃醋,她只听苏阮说着就觉得过瘾。她这倾国倾城的手帕交真是为女子长脸!
姜锦云一双凤眼滴溜溜在苏阮身上徘徊,只见苏阮一身鹅黄衫子,身披白色细腻纱质披帛,娇嫩的脸上一双狐狸般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两片薄唇娇艳欲滴,水蛇般的细腰柔若无骨,待打量至胸前,姜锦云这才松了口气,苏阮胸口两片仍旧含苞待放,还不堪完美。
幸而还有不甚完美的地方,不然同是女子,那千千万万和她姜锦云一样的女子都得因着眼前这副几近完美的皮囊羞愤而死!
“阮阮,那日你在宫宴之上,是何等的端庄稳重,我还当你是换了心肠,整个人通透成熟了!谁曾想,在男女之事上,你还是半窍不通。看来平日里,小芝给你找的那些画本子,都白看了!”姜锦云嗔道。
“好锦云,快替我想想,莫不是我冒犯了他。”苏阮心急道。
姜锦云不慌不忙,撇了撇手中的茶盏,道:“三哥只是让你不要随便叫唤旁人,还有旁的说的吗?”
苏阮哪里敢说流觞席当日她就恬不知耻地让姜淮娶她,哪里又敢说姜淮戳破了她不想嫁姜恒拿他做挡箭牌的心思,她心虚地回:“似是没有其他的,只是态度较往日冷漠。”
姜锦云想到昨晚苏阮与范弛在树下交谈之时,不远处立着的两处人影,一前一后,一主一仆,黑夜之中虽看不真切,但依着身形打扮,像极了姜淮和他的贴身侍从樊雷。
莫非姜淮真的在为苏阮与范弛二人“花前月下”而恼怒,若真是如此,她那面若冰霜哥哥还真是有了一丝人气儿。
“软软,你是打定了心思收了我那冷面皇兄?”姜锦云放下茶盏,双眼递到苏阮面前,郑重其事道。
大家贵女面对这样直白的问题,本应羞涩躲避,但苏阮对上姜锦云的双眸,轻轻地颔了颔首。
姜锦云凤眼微启,面上含笑,道:“罢了罢了,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我说上三哥百般的不好,你也必不会放在心上。既如此,本公主带你去处男人爱去的地方,给你寻一位邺城无二的师傅如何?”
“何处?”苏阮问。
“望江楼!”
苏阮微怔,疑惑道:“锦云,那可是风月场所,何来的师傅?”
姜锦云故弄玄虚地摇摇头:“非也非也……望江楼可是邺都男子趋之若鹜之处,多少名士贵族为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三哥就是再特殊,他也是个男人,软软你既想知晓三哥对你的心思,去望江楼取取经总是没错的。”
姜锦云顿了顿,道:“况且,我听说那儿姑娘唱的小曲世间无二,我们也去开开眼!”
听到这儿,苏阮才摸透姜锦云的心思,这是锦云又想寻新乐子了。
但想到锦云说的话,觉得不无道理,便应了下来,只是低头看了看二人通身的打扮,似不适合出现在那种场所。
姜锦云唤来侍婢吩咐下去,不一会儿,五六个婢女便捧着几件男士常服进来,外服、短靴、玉带一应俱全,完全是有所准备的样子,苏阮转身睨了一眼姜锦云,公主嗤笑,似是得意对方中了自己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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