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会客有专门的餐厅,两人一般在小花园用餐,一张小圆桌,两把椅子。
林绪的椅子铺了软垫,坐上去很舒服。
季何生帮他剥龙虾,顺便抽纸巾递给他擦嘴。
林绪吃相很好,规规矩矩地端坐,吃西餐就用刀叉,季何生给他多少,他吃多少,小口小口,慢吞吞地咀嚼。
细嚼慢咽,是个好习惯,季何生说的。
直到林绪吃得半饱,季何生才开始第一口晚饭。
周姨看他左顾右盼,把平板拿过来让他刷视频或者玩游戏。
实际上,在餐桌上三心二意,不是好习惯,但季何生并没有阻止,林绪抱起平板看悬疑剧。
季何生优雅地擦了擦嘴:“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商量?林绪点了暂停,把平板朝下扣住,季先生可从来没有主动询问过他的意思。
“宋景阳,”季何生深呼吸,“和他的未婚妻,想到庄园来做客。”
提起宋景阳,林绪心里发怵,他低头,半晌,慢吞吞地回应:“哦……”
季何生不再说话了,食不言寝不语,他的教养和习惯都很好。
他低头,用叉子戳了刺身,放进自己嘴里,和林绪一样,细嚼慢咽。
林绪坐立不安,宋景阳要来庄园的消息,实在如晴天霹雳,说不上是惊喜还是什么别的感觉,就是…没来由地感到恐惧。
莫名其妙。
仔细想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还喜不喜欢宋景阳,只是喜欢某个人,成为了年轻时的习惯。
后来硬要割舍去,偏偏生性倔强,不肯轻易道别,所以直到他受伤,他们分开,直到林绪掉下悬崖,他都不知道,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喜不喜欢宋景阳。
在季何生身边是习惯,而喜欢宋景阳,好像,也是习惯。
这一习惯,并没有因为宋景阳的背叛,就被林绪轻易否认。
喜不喜欢一个人,是他自己的事,而要不要和对方重新在一起,也是他自己的事。
林绪在很久以前,就为这个模糊不清的问题,做出了自己的明确的答案。
但是,宋景阳为什么要来庄园呢?只是因为女朋友想来参观吧。
季何生忽然不高兴了,他放下筷子,视线若有似无掠过沉思中的林绪。
傻子撞了脑袋之后,脑容量就不够用了,他很少思考问题,露出这样沉思的神色。
而现在光看侧脸,就能看出他在迷茫。
林绪甚至轻轻叹了口气。
季何生把叉子丢进瓷碟中,叮郎脆响,他失礼了。
林绪没见过他这样,季何生每次吃西餐,都非常绅士、得体,优雅从容,刀叉摆放的位置都要间距相同、有条不紊。
突然把叉子丢进餐盘,摆明了一件事,他心情不佳。
几乎是条件反射,林绪下意识站起来,不小心碰到平板边沿,板子摔到地上,响声很重。
林绪顿时紧张起来,弯身去捡平板,额头又磕到了桌角,这一下撞得不轻,眼眶瞬间涌出泪花,他捂着头。
季何生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五指捏了捏,到底没有扶他。
周姨眼尖,立刻上前将林绪扶起来,顺便捡起了平板。
她的手误触屏幕,于是电视继续,恰好是凶犯杀人环节,刹那间,被害者的尖叫充斥了整个空间。
小花园实在太窄了,林绪只觉得无处藏身。
周姨发现季何生不高兴,心下里也慌了神,赶忙去划拉屏幕,让电视剧暂停,然而她手上有水,除了让外放声音更大,没有别的作用。
林绪直接按下关机键,哆哆嗦嗦地滑动关机,悬在头顶的大石头,好险落了地。
——然而并没有。
季何生站起来,去书房加班搞工作了。
林绪想叫他,担心对方更生气,就没有发出声音。
连周姨都惴惴不安起来:“从来没见先生摔盘子,他怎么生气了。”
这无意的一声嘀咕,让林绪本就忐忑的心脏跳动加剧,季何生不高兴这个认知,让他惶恐和畏惧到了极点。
会不会,要赶他出门了?
他想起前世,分手的那天,季何生让他坐下,他从来没见过那样冷酷的季先生,把他们五年前签下的协议还给他,就像还给他他的卖身契:“请尽快搬出去。”
是的,他甚至客气地用上了请字。
任何时候都体面、妥帖、优雅、从容,绝不失礼的季先生。
无趣得像个工作型机器人。
林绪垂头丧气,抱着平板离开小花园。
前世的离开好歹还在国内,而现在,难道要在美国的大街上流浪?
想想都觉得可怕,被满世界的外国人围观,哪里来的流浪汉。
然后他们都会像赶苍蝇似的,把他从东赶到西,再从西赶到东,像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就像很小的时候,他妈妈指着乞丐告诉他的,没用的人,活该被这样对待。
他就是这样的无用之人,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林绪抱着平板,窝在客厅的沙发里,不想看剧,干脆茫然地坐着发呆。
夜里有些凉了,林绪打了声喷嚏,周姨问他冷不冷,林绪摇头:“周姨去休息吧。”
周姨担心他:“林先生,你也该早点休息。”
林绪说:“我知道。”就像在赌气,非要盘踞在客厅,一动不动。
“……”周姨拗不过他,家里这位小先生也是个倔骨头,周姨是知道的。
她看了眼紧闭的书房门,给林绪倒了一杯热果汁,就回佣人房休息去了。
客厅里空荡荡的,林绪从小养成了节俭的习惯,把头顶的水晶吊灯和边边角角的射灯都关了,只留下脚边一盏微暗的琉璃灯。
做完这些,他又蜷回角落里,抱着平板继续看剧。
但是看不进去,明明是吸引人的情节,凶手的身份呼之欲出,主角团经过紧张刺激的战斗,越来越接近那个可怕的真相,但林绪一点都没看进去。
当凶手的真实身份揭露,他才后知后觉发现电影结束了。
没有声音了,万籁俱寂,林绪抱起双腿蜷缩起来,脑袋埋进臂弯间,深呼吸,然后浅浅了叹了口气。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叹气。
不小心睡着了,被一阵凉意惊醒,林绪睁开眼睛,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抬头,望向对面。
书房门底部的缝隙漏出一线光亮,季何生总是有非常忙碌的时候,林绪知道,在前世,季先生就常常加班,他热爱工作。
平板屏幕亮起来,快凌晨十二点了。
林绪抿了抿下唇,想提醒季何生该休息了,但季先生晚饭时生了气,林绪并不知道他的心情缓和了没有,他本能地对靠近对方感到畏惧。
尤其是,这个人正在生气。
林绪也像赌气似的,季何生不出来,他就不走,两个人各自犟着一股劲,局面一时就僵住了。
直到周姨起夜,心里到底是放不下,穿上衣服去了客厅里,就看见沙发角落隐隐绰绰地窝了个人影。
周姨连忙打开灯,林绪捂着嘴巴打喷嚏,脑袋肩膀都耷拉着,垂头丧气的样子。
“……”周姨看了他一眼,想说点什么,到底没忍心说他。
书房的灯也亮着,周姨干脆去敲书房门,恭恭敬敬地提醒:“季先生,已经十二点了,您该休息了。”
屋子里传来季何生略显疲惫的沙哑嗓音:“好,你先去。”
周姨跺脚,怎么两个人都是一样的话,她直接坦诚道:“先生,您不休息,小先生心里也不安宁。”
林绪抬头,怕周姨提到自己,惊讶地说:“周姨,我没事。”
脚步又快又急,季何生一把拉开门,视线越过周姨,就看见沙发里蜷着的林绪。
因为着凉咳嗽的原因,林绪眼珠上蒙了层水光似的,那双可怜兮兮的大眼睛眨巴,躲闪似的转来转去,他低下头。
季何生听见自己在心里叹气,他向周姨点了点头,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林绪面前。
林绪缩得更紧了,他还记得季何生正在生气,于是脱口而出:“对不起。”
季何生心里那团火,却被这声先低头认错的道歉惹得更加猛烈,他弯身把林绪打横抱起来。
猝不及防的身体悬空,林绪手忙脚乱抓住他的袖子,咬着下唇,掀了眼帘,鼓起勇气望向他。
季先生看上去没什么情绪,他压根没看林绪,抱着他转身上楼。
林绪贴着他,好像听见了对方的心跳,每一声都沉稳有力,规律的、擂鼓般的,心跳。
季先生把他放在主卧的床上,然后找到了林绪的睡衣,塞进他怀里:“换上。”
林绪总是乖乖听话,无论从前,还是现在,让他见什么人就见什么人,让他来就来,让他走就走。
然而实际上,在受重伤前,林绪会笑会闹,参加各种校园比赛,拿过国家级奖项。
即便原身家庭不太好,从小吃了许多苦头,但林绪对待自己的人生,比任何人都要认真,他选择和同性的宋景阳在一起,也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深思熟虑。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努力学习,参加各种实习,积极地找工作,像个活蹦乱跳的小太阳。
但是现在,季何生回头,林绪坐在床边上,因为这是属于狮子的领地,他像只小绵羊一样拘谨,两条腿紧紧并拢,双手在身前不安地交握。
季何生几乎快要忘记了,他认识林绪的第一眼,是一张大合照,林绪带领团队参加某个大学生比赛获得冠军。
那时候,林绪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他捧着奖杯,在人群中如钻石般璀璨夺目,年轻的、自信的、光彩万分的,过去。
季何生进浴室洗澡,出来时,林绪已经换好睡衣了。
季何生腰间随意地系了帕巾,他吹干净头发,走到林绪身边。
林绪受惊一样跳起来,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刻在季何生面前端端正正地杵着。
季何生伸手,想牵他坐下,林绪却如职业素养良好的陪酒客,在季何生指尖触上他的前一秒,跪下身去。
季何生牵他的手落了空,林绪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安安分分地跪在季何生分开的大腿间,熟练地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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