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今日该去老夫人院中问安了。”梧桐一边伺候薛子翛更衣束发,一边说道。
薛子翛抬着手臂,任由梧桐上前替她套上一件青色广袖外套,扣上腰带。她面庞上有些无措,恍惚开口道:“今日已是十五了吗?”
薛家祖母长居静尘院,那是薛府一个僻静之处。老夫人年逾六十,常年礼佛,府中子孙在初一、十五时前去问安,其余时间没有大事便不会去打扰老夫人的安宁。
今日,便是十五。先前坠河之事,薛子翛身体虚弱不去还情有可原,眼下已经大好再不去,便是大大的不孝了。
薛子翛在房中简单用了早饭,跟着沈如墨一同向静尘院走去。
十一月的天已经渐渐凉了下来,一阵风吹过,薛子翛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依旧轻薄的衣衫,又看了看沈如墨披着的披风,侧过头轻声向走在一旁的梧桐说道:
“梧桐,一会回去把披风找出来吧。”
梧桐轻声道了一句“是”,垂下眼眸心中暗自腹诽。
方才是谁,拒绝了我取出的斗篷?公子,是你啊!
静尘院离的并不算很远,主仆几人走了约莫一炷香左右,远远就看见院中早已人来人往,看来,大家都到了。
薛子翛与沈如墨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
二人迈入静尘院厅堂,方才还显得热络的气氛忽然间冷了下来。沈如墨毫不在意,屈膝行了一个万福礼。薛子翛站在她身后,左手搭在右手上,掌心向内,俯身长拜。
“儿媳给母亲请安,愿福寿安康,万事胜意。”
“孙儿给祖母请安,愿祖母身体康健。”
坐在上首的老夫人衣着华贵,手中端着一盏茶碗,另一手捏着杯盖缓缓刮着杯中的茶沫,一脸笑意看着堂中的母子二人,笑着道:“子翛如何了?身子可大好了?”
老夫人面上一派慈祥之感,可那一双吊梢眼却与整体格格不入,显得她有些刻薄和精明。
“回祖母,孙儿已无大碍,让祖母担心实属不该。”薛子翛循规蹈矩地回答道。
“那便好,快坐吧。”老夫人指了指一旁空着的座椅。
“大嫂。”薛健拱手道,沈如墨对薛健点头致意,坐在了一旁。
薛家共有两子,分别是长子薛传和次子薛健。薛传经商才能无人可比,二十来岁时下海经商,仅仅用了五年时间便将薛家“天下钱庄”之名扬名天下,使薛家一跃成为京城首富。只可惜在二十六岁那年死于贼人之手,待噩耗传来,沈如墨受到刺激早产,却又为了守住丈夫打下的产业,不得已对外宣称,自己生的是个儿郎。
“子翛啊,前些日子你舅祖父还问起你呢,问你身体如何了。若你明日无事,不如和我一道去看看你舅祖父和舅祖母,他们也十分关心你的身体,既然你已经无碍,便去问个安吧。”
“是。”薛子翛起身,双手交叠,微微颔首俯身道。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薛老夫人有些倦怠了,挥挥手便让晚辈们都退下,自己半倚在软椅之中,盘着手中的佛珠,闭目养神。
出了静尘院,薛子翛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到薛府后院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坐在亭中百无聊赖地看着院中的景色。
眼下已是深秋,百花早已凋谢,只剩下金桂在微风中摇曳,传来阵阵花香。院中满是落叶,经过昨夜的风吹,又落了一地。
“出来吧。”薛子翛懒洋洋地开口。
梧桐霎时变得警惕起来,靠近薛子翛身侧,环顾着四周。薛子翛支着手臂倚在桌上,头也不抬地轻轻拍了拍梧桐。
接收到信息的梧桐退到薛子翛身后,垂眸不语。
半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薛子翛打了个哈欠,擦去眼角的泪水:“既然你还没想好,那我就先回了。”说着,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个人影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薛子翛挑眉看去,只见那人身着素色襦裙,扎着双丫髻,发间仅用一根同色的发带作为装饰。她看起来十分紧张,手中捏着一方帕子无意识地绞着。
“三……三哥。”小姑娘怯生生地开口,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坐回去依旧保持着方才那个姿势的薛子翛,如小鹿一般圆圆的眼眸中透露出一丝不知所措,却又在下一瞬变得坚定。
“不知五妹找我何事?”薛子翛微微抬头,用下巴点了点身旁的石凳,示意她坐下说。薛子心忐忑不安地坐下,看着又将眼睛闭上显得有些高深莫测的薛子翛,也不知究竟是自己赌对了,还是病急乱投医。
只是,眼下她也只能孤注一掷,别无退路。
“三哥,前些日子我听到父亲和大哥说,你最近和他们有些疏远,要想办法离间你与大伯母。”薛子心斟酌着措辞,将昔日所闻告诉薛子翛。
“五妹,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薛子翛坐直身子,眼神犀利看着薛子心,“以你平日在府中的样子,你要我如何能信?”
薛子心,薛健后院姨娘所生,与老四薛子凡乃是一胎双生。只可惜,虽是亲兄妹,待遇却有着天壤之别。薛健偏爱嫡妻所生的薛子炀,王姨娘一心想让薛子凡有所表现,能在薛健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因此对他格外上心。
可薛子心就不同了,她既没有十分出众的样貌,又没有出色的才情,还是一个女子,连王姨娘都不愿意把眼神放在她的身上,更何况其他人?她好不容易才长到十岁,过着爹不疼娘不爱的生活,在薛府中比下人也不遑多让。
她想要改变这种现状,可她又没有办法,这才打了薛子翛的主意。
“三哥,我在府中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觉得我有什么可以骗你的呢?”薛子心正襟危坐,强忍着心中的惧意,挺直脊背,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可信几分。“以我这不受宠的庶女身份,等到及笄,恐怕也不过是被安排一个能为父亲带来好处的婚事,做一个妾室,又或许只能是一个外室,我不想要这样。”说着,薛子心紧握双拳,满脸倔强。
也不知是哪一句话戳中了薛子翛,她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证明给我看,你的诚意。”
“好。”
薛子翛看着薛子心离去的背影,久久不曾言语。
“公子,五小姐可信吗?可她毕竟是二爷的孩子……”梧桐担心地开口,话音未落,被薛子翛抬手打断。
“是否可信,一等便知,我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走吧,回房。”薛子翛起身,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若真能在二叔院中安插这么一个内应,倒也不错,想必能事半功倍。薛子翛想着,嘴角微微牵起一丝笑意。
次日,薛子翛带着梧桐和泠雨,跟在薛老夫人身后,从静尘院缓缓走来。
“祖母,孙儿扶您上马车。”薛子翛一步上前,伸出一只手横在薛老夫人身前。薛老夫人撑着她的手,踩着脚踏上了马车,薛子翛收回手紧随其后。
薛老夫人娘家姓白,这薛府和白府倒也离得不远,只是隔着街巷,马车走得不快。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薛府的马车稳稳当当停在白府大门前。
薛子翛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上辈子我失去的,今生一定要全都拿回来!
随着走入白府,看着和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花草屋舍,薛子翛只觉得眼前发黑,浑身冷汗直冒。光是看见这些,她就想起了白姿姿,那个害她身死的罪魁祸首,那个囊中羞涩却还替她收尸下葬的女人。
虽然重来一次,可她却还没有想好该以何种心态去面对她,她既不算好人,又坏的不够彻底。
薛子翛心不在焉跟着薛老夫人一路走进厅堂,恭恭敬敬向上首之人行礼。
“子翛见过舅祖父、舅祖母。”
“身子可好些了?”白江关切地开口问道。
“已无大碍,害长辈挂心,子翛实在惭愧。”薛子翛说着,双手交叠置于额前,俯身长拜。
“快起快起,你身子刚好,无须如此大礼。”白江受了她一礼后道,“我们与你祖母数月不见,聊聊天叙叙旧,你自己去后院逛逛吧。”
薛子翛沿着花园中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莲花池旁。她将手搭在湖边假山石上,思绪顺着碧波荡漾的湖面开始翻飞。
她依稀记得,那时候就是在这湖边,她救了被弟妹推入湖中的白姿姿,也是在这个地方,她将自己是女儿身的秘密告诉了白姿姿。
薛子翛不忍让一个姑娘在她的后院虚度时光、蹉跎一生,没想到却因此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白姿姿,这重活一次,今生我又该如何对你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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