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知初担忧地看了看慕妧,见后者神色如常,只是有些发愣,这才略微放心了一些,主动提议道:“那……我们,先出去吧。”
她又看了看时冬夏在榻前的背影,不知为何在那背影里读出了一丝苍凉……
她忍不住轻轻地唤了声:“冬夏……”
时冬夏却头也没回:“滚。”
越知初听她这一骂,心中反而安定了些。
对嘛,这才是她印象里的时冬夏。
生怕再给时冬夏添麻烦,越知初拉着慕妧就出去了。
在门口的池仲灵立刻迎了上来,满脸防备地瞪着慕妧,他一直牢记着越知初的嘱咐,似乎随时准备把慕妧“断手断脚”。
越知初连忙点头安抚他,示意不必紧张。
仲灵这才轻轻舒了口气,而后凑近了半步,对越知初道:“小姐,哥哥……”
哦对!
这山庄里的意外太多,都把伯杰忘了。
眼下天都黑了,伯杰还一直守在那驿站,真是她疏忽了!
越知初连忙追问:“伯杰怎么了?”
“没事没事!”见她紧张,仲灵连忙摆摆手,急切地解释道:“我哥没事,他只是请那位裴大人的手下来传了话,说‘那位’——醒了,让我问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那位……?
越知初思忖了片刻才想起来——阿翠。
那驿站里,恐怕到如今也只剩了伯杰和阿翠。那不知去向的霍驿使和阿福,越知初倒也是没忘的。
只是,事情总要一件一件解决。
她想了想,附耳过去对仲灵道:“这样吧,你去找伯杰,把那位……一起带过来,来之前,把驿站再搜一遍,别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她说得很小声,但仲灵应该听得很清楚,慕妧既然在青时山学的武,只怕也能听到。
仲灵走后,越知初故意问慕妧:“我有件事,还是很好奇。”
慕妧转头看她,用眼神示意“你问”。
“程子须告诉我,这山庄里有六名女学生。可我先前数了数,算上你也才五个。你知道,还有一位女公子,人在何处吗?”
越知初问得倒也直接,只不过虽看到慕妧的脸色微微一变,却看不出究竟是什么心思。
须臾之后,慕妧反问道:“在我回答你之前……我也有一事好奇。”
越知初有些不明所以地眯了眯眼,犹豫了一下才说:“那你也说说看。”
“里面那位……究竟是你的弟弟,还是那位医师的弟弟?”
自从时冬夏说出“我弟弟”,慕妧就被这个问题绊住了,满心都是疑问。
“这很重要?”越知初不解。
慕妧摇了摇头:“可能不重要吧……但我……想知道。”
越知初听了她的回复更加疑惑,但还是觉得这事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爽快地说:“是我弟弟,也是她的弟弟。我们……”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全部如实相告,只说:“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虽然不完全是。
——但也不能说不是。
这样,算不上说谎。但也不至于就和慕妧交了心。
慕妧一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所以……你们……都是……”
都是?
越知初愣了愣,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忽然领悟到——
孤儿?
慕妧难道想问这个?
……
但越知初想了想,也不太对,她毕竟现在还叫“江初”,听起来她和江遇更像亲姐弟,而他们,也没有表露出没有父母的样子。
于是她索性直接问了出来:“都是?什么?”
“不……没什么。”慕妧却止住了问题,反而将话题绕了回去,道:“你问我还有一个女学生身在何处,我知道她在哪里。但我觉得……你也已经知道了。”
越知初立刻就被她的话分散了先前的疑惑,立刻追问:“我也知道?!”
她一边问着,一边脑中飞快地回忆——如果慕妧能这么笃定,那只有可能……是那个人了。
慕妧点点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对,就是她。”
“可她怎么会……”
越知初才将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就被慕妧接得心领神会——
“她怎么会在驿站,怎么成了霍先鸣的人……等她来了,你尽可以亲自问问她。如果……她肯说的话。”
越知初眉头一动:霍先鸣?
那位……霍驿使吗?
慕妧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夫子起的。夫子说,他那侄儿出生的时候,霍家好几房兄弟就出了这么一个男丁,只盼着这个孩儿一马当先,一鸣惊人。”
越知初心里默默发笑:慕妧说得还挺大方,可惜她倒是对那位霍驿使并无兴趣。
慕妧却直直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是看出她的意兴阑珊,又问了句:“你觉得……这与你想知道的事无关?”
越知初一怔,这位慕妧……几次三番,倒真是令她刮目相看。
慕妧似乎……很擅长观察人心。
于是,越知初只好反问:“你不同意?”
“倒也不是。”慕妧淡淡一笑:“你不关心他的事很正常,但你若想知道阿翠的事,便绕不开那位罢了。而且……”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越知初忍不住挑了挑眉:“而且?”
慕妧的脸色比先前复杂了一些,似乎有一种想说又不想说的为难,最终只是叹道:“罢了,你迟早会知道的。如今,便先等阿翠来吧。”
越知初被她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差点忘了自己最开始打算问她些什么了。
认真思索之后,越知初终于回忆起来了,接着又问道:“慕如海……你是怎么打算的?还有,你身体里的那两根银针……”
她本想说,那不是普通的银针,时冬夏的“阎王荼”,可是随时可以要了人的命的。
然而慕妧却对“阎王荼”的话题满不在乎,只轻描淡写地回应了前一句:“慕如海的事,你也听说得差不多了。若这虞国真有王法……便交给王法处置吧。你说呢?”
我说呢?
越知初眉头紧了紧,说什么?
这慕妧讲话,怎么句句都好像话里有话,又句句都像是废话?
越知初只好迟疑道:“我说……那就交给官府吧。”
——她说的官府,当然只是禹州官府。
就算现在,那位名义上的“知府大人”是徐占,可她知道,裴佑白不会坐视不理。
有裴佑白在,至少禹州……还值得信任吧。
至于王法……
越知初冷哼一声:“万一王法治不了,也总有办法治得了。”
慕妧的眼睛亮了亮。
等到这句话,她忽然就心安了许多,全身上下那原本紧绷的担忧,也瞬间卸了下来,她随意地倚在了一旁的一根廊柱上,随意地打量着这个先前还十分“热闹”的院子……
她们自从出了房门,就一直这样站在廊道下说话,院子里此时已经空了,看起来漆黑一片,廊道上倒是点了几盏灯笼。
那些被莫婉贤召来的护院已经不知去向,而一旁的倚竹居里就关着慕如海……
“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对你弟弟下毒了。”
慕妧忽然有气无力地说。
她的声音在这深秋清冷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疲惫和无力。
越知初听到她说起这事,脸色还是沉了下来。
——是啊……
她再如何觉得慕妧也有“苦衷”,却绝对无法做到,对她伤了江遇这件事一笑而过。
时冬夏说得没错,她越知初,从来也不是一个“善良大度”的人。
可她竟然对慕妧心软了——方才在屋子里,她迟迟没有对慕妧动手,甚至不如火速赶来的时冬夏来得果断。
那阎王荼,冬夏说下就下了。
慕妧也是说接就接了。
只有她……
只有她脑子里,隐隐记着那一句——
“先问清楚,再做决断。”
那个人……现在应该已经昏睡过去了吧。
“牵肠”的药效还是十分显著的。
明明他是越知初到禹州之后,最先遇到的意外,可如今,越知初竟然不可思议地发现,裴佑白这个人……他说的话、他做的事……
竟然不知不觉间,影响了她的行动方式。
她当然不会“一笑泯恩仇”了,她从来不会。
所以她杀了薛正威、安恒之、莫掌柜、莫如兰、谢轩……如果硬要算的话,谢安安也算一个。
甚至,莫掌柜和莫如兰,与她越知初本人,并无仇怨。
在世人眼里,那根本算得上“滥杀无辜”吧。
她杀了那些人,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更别说内心动摇了。
可面对慕妧……
看着她那双圆润清亮的眸子……
越知初尽管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动摇了。
如果没有裴佑白,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慕妧吗?
——她不知道。
可如果是因为裴佑白,她才变得不那么像她了……
那么,裴佑白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她活了快千年,当然深谙,“是人就会变”这样简单的道理。
在这一世又一世的轮回中,她也早就印证了无数遍。
可唯独一件事,她从未变过。
那就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人若犯她,她睚眦必报。
——活着,对很多人而言,已然十分艰难。
无论是生计、家族、命运、理想……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拿捏着那所谓的“分寸”,生怕一朝行差踏错,命运就彻底变了个样……
可她,不怕。
她从不怕“惹上”什么人,“惹上”什么事。因为,她知道,“大不了一死”,对很多人而言,是孤注一掷——
对她而言……却是,真的。
大不了一死。
反正,还会再活的……
可越是想明白这些,她越是奇怪,为什么没有杀了慕妧?
为什么耳边会响起裴佑白的叮嘱?
为什么……看着慕妧的眼睛,听她说起“慕如海”这个名字,她的心里就像能感同身受一般……体会到慕妧的苦痛?
她不敢问,她没有再继续细问——
那个,关于“禽兽一般的亲生父亲,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做出多么龌龊的事情”……的真相。
她忽然想起,她在药庐看着越德仁昏睡的那一天。
她从刑场救下了越德仁,却从未真的对他,有分毫所谓的“父女亲情”,只因,他虽然愚蠢,却罪不至死。
——越知初忽然明白了。
或许,在她的内心深处,在江遇还活着的当下……
慕妧虽然可恨。
虽然。
但至少在眼前……
有人,比她更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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