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的背不高不低，出现的时机又刚刚好，沈冰卿被撞之后本能地伸出手，原本眼看就要实打实地杵到鹅卵石地面上，一下子转而撑在了那个人的背上。
意料之外地转危为安，沈冰卿愣愣地有些没反应过来，手中触感温热，透过夏季的轻薄衣料，触手可及尽都是结实的肌肉。
那人一身灰褐色短打布衣，看样式，是今日丹阳郡主府中下等家丁所着的统一款式的夏衣。
“姐姐！”沈青芸趔趄两步站稳，连忙回头看沈冰卿摔到了没有。
她这一喊，沈冰卿醒过神来，连忙收回手站好，对那人道谢，“方才真是多谢你了！”
那家丁也不说话，在沈冰卿起身后就退后两步恭身行礼，然后转身便要离去。
他垂头弯腰，从沈冰卿的角度看不清他的眉眼，只看得到高挺的鼻梁和留着胡子的下巴，面向瞧着有些年纪了，但，方才她手掌无意中接触到的，却是属于年轻人的蓄满力量的紧实。
“哎，等等——”沈冰卿眼中闪过疑惑。
那家丁只是脚下略顿一顿，便快步离去，人影拐过一座假山后消失不见。
沈冰卿想追上去，方才抱住她腰的小男孩儿却不肯松手，且好似这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嘴巴立时咧开一个极大的弧度，然后深呼吸一口气，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哭，“哇——”
小男孩儿两只胖手抱着沈冰卿的腰，哭得鼻涕眼泪齐飞，半点儿不讲究，尽数往沈冰卿衣裳上擦。
沈冰卿骇然：“你别哭了，先松手好不好……”
小男孩儿顿了一瞬，继而又以更大的音量“哇呜哇呜”地嚎起来，半点儿没将沈冰卿的话听进去。
还是沈青芸蹲下去，视线放平了看着小男孩儿，一边拿出手帕替他擦眼泪，一边柔声道：“没摔着喔，不哭，不哭。”
小男孩儿身着上好的锦缎衣裳，脖子上带着金镶玉平安锁，想来在家被顺毛顺惯了，得了沈青芸的哄，才慢慢收了口中的嚎叫，眼睛委委屈屈看着沈青芸，胖手背横着往鼻子上一揩，然后伸出食指转头指着蒋小姐，“她……嗝！”
沈冰卿方才就感受到了蒋小姐对自己的敌意，这会儿立时反应过来，问小男孩儿，“她对你做了什么？”
“小孩子自己走不稳也要赖我头上！”蒋小姐本来就竖着耳朵听动静，于是猛然拔高了音量，说完这一句，见沈冰卿还在细细问那小孩儿，一边加快脚下步子一边道：“懒得同你们计较！”
却在这时，陈益之从旁边一条岔路小跑过来，嘴上连声道：“表妹，可找着你了！”
“表哥……”蒋小姐眼中立刻现出欢喜，连忙应声。
陈益之却道：“我问的是卿表妹。”说着也不管蒋小姐立时就黑了的脸，满脸殷勤地往沈冰卿那边小跑过去。
沈冰卿已经被那一声“卿表妹”喊的浑身鸡皮疙瘩，而且小男孩儿抽抽搭搭地打着哭嗝，说不出个所以然，因此沈冰卿和沈青芸对视一眼，远远地朝陈益之行个礼，道：“我们要替这小童找他家人，陈世子回见。”
“哎，卿表妹，咱们一起——”陈益之眼见沈家姐妹两个说完客套话，牵着小男孩儿头也不回地离开，连忙追上去。
蒋小姐本来以为自己和陈益之的婚事是板上钉钉，最近因为沈冰卿入京而生了变数，心中一直当沈冰卿勾搭挑唆陈益之，如今看来竟是陈益之一厢情愿，人家爱答不理，竟还要死皮赖脸！
“表哥！你站住！”蒋小姐越想越生气，不管不顾地上前揪住陈益之的袖子，“你今天说个明白！”
陈益之看着沈冰卿姐妹两个越走越远，心中着急，便拿手去硬掰开蒋小姐的手。
两个人谁也不肯顺着对方，你拉一把我扯一下，推攘得彼此身子歪歪斜斜。
忽然，蒋小姐“啊”了一声，一条小腿飞快地缩了一下，似乎是吃了痛，下一刻陈益之也是一样的反应，继而两个人都失了稳力站不住，蒋小姐为着怕摔倒，不但没放陈益之的袖子，反而还抱住了陈益之的腰。
于是——
两人拉扯成一团，顺着岸边的坡地往湖中滚去，“扑通”一声，溅起一朵好大的水花。
沈冰卿和沈青芸听到动静回头，便看到蒋小姐和陈世子两个人在湖水中浮浮沉沉，陈世子似乎是会水的，死力往岸边游，但是蒋小姐却不会水，死死地扒着陈世子不肯松手，陈世子的头每次一冒起来，便又被蒋小姐按下水中。
“姐姐，看来——”沈青芸忽然凑近沈冰卿，小声道：“他们要百年好合了。”
沈冰卿一向只当沈青芸木呆呆的，不想竟然也促狭，忍不住笑了一声。
那边有婆子跳进水中救人去了，蒋小姐和陈世子都会无碍，围观的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约莫说的和沈青芸说的差不多。
沈冰卿待要回头，却瞥见方才蒋小姐和陈世子站的位置，地面上有两颗鹌鹑蛋大小的石头，在阳光下闪着润泽的光芒。
按理，丹阳郡主府并不是没有规矩的人家，而且今日的百日宴乃是大宴会，下人们理当反复清扫过客人们要走的道路。
沈冰卿心有所感，走过去蹲下，将两颗石子捡起来。
那两颗石子圆润剔透，一颗是白色，像刚剥了壳的鸡蛋白，一颗是水粉，似仲夏的水蜜桃——是两颗雨花石，这种石头遇水显色，与脚下铺路的鹅卵石完全不是一个种类。
方才不但未下雨而且太阳很大，但两颗雨花石都是湿漉漉的，说明雨花石是片刻之前被人从水中捞起来扔到这里来的。
联想到方才落水之前，蒋小姐和陈世子相继惨叫了两声……
沈冰卿的目光在周围搜索一遍，因是湖边，为求自然，岸边依山就势地栽种了些香蒲、水仙、芦苇之类，直接种在土里，没有用人造的器皿。只有方才家丁离去时的那座假山上，放着三两个盆景小品。
一盆细密多叶的地柏，一盆神韵硬瘦的黑松，一盆圆溜光滑的金钱草。
沈冰卿径直走到那盆金钱草旁，金钱草喜欢温暖潮湿，最宜养在水中，眼下这一盆便是养在一只蓄了大半清水的粗朴陶瓮中。
今日的阳光很好，透过金钱草丛丛簇簇的小圆叶落入水中，照得瓮底五彩斑斓，沈冰卿细看两眼，里头堆着许多雨花石，立时就了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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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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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家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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