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复一日地过着。
秋猎的风波随着第一场冬雪的降临,渐渐被覆盖、沉淀。那是一个清晨,推开门窗,外面已是一个素裹银装的世界。
细雪仍如絮般无声飘落,将朱红宫墙、琉璃碧瓦都温柔地模糊了轮廓,天地间一片静谧澄澈。
竹苑宫院中的那几株梨树,枝桠上积了薄薄一层雪,竟似提前开出了冰雕玉琢的花。沈霜梨站在廊下,呵出一口白气,看着这洁净的景象,心中也仿佛被洗涤过一般,暂时抛开了那些算计与沉郁。
她拢了拢身上内务府新贡的鹅绒披风,对慕秋笑道:“这雪下得真好。”
“公主仔细着凉,”慕秋看向沈霜梨,“今年这初雪来得比往年早些呢。”用过早膳,雪势稍歇。
沈霜梨忽然起了兴致,想去御花园中走走,看看雪景。夏贵人怕她滑倒,本不欲让她去,但见她眼中难得流露出属于这个年纪的期待亮光,心下微软,便多派了两个稳妥的侍卫跟着。
御花园中寂寥无人,积雪覆盖了假山亭台,唯有几株红梅在雪中绽出点点殷红,倔强又夺目。
沈霜梨踩着咯吱作响的新雪,漫步其中,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行至梅林附近,却听到一阵轻微的啜泣声。她循声望去,只见梅树后,一个穿着大红羽缎斗篷、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正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地哭着。
那斗篷用料极好,滚着雪白的风毛,一看便知身份不凡。可女孩身旁并无宫人跟随。沈霜梨缓步走近,柔声问道:“你怎么了?为何独自在此哭泣?”
那小女孩受惊般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眼睛哭得红红的。
她看到沈霜梨,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但见对方神色温和,才怯生生道:“我……我的玉佩掉了……是母后去年赐给我的生辰礼……”
沈霜梨马上认出了她一一中宫皇后所出的四公主,她的四妹,沈栖梧,年方七岁。
因是嫡出,又体弱多病,皇后一向将她保护得极好,除非大宴大事,不然不让她见人。上一次她们的见面,还是在永嘉帝的生辰宴上。
沈霜梨与皇后平时并无交集,而她知道,宫中的每一人最终都会产生阵营。
如果她的对手是皇后,一切都难办至极。但此时宫中局势不明,皇后中立,她完全可以让皇后当自己的盟友。那四公主,就是一条极好的引线了。
“四妹妹别急,”沈霜梨在她面前蹲下,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声音放得更缓,“可知是在哪里掉的?我帮你一起找找可好?”
沈栖梧眨了眨泪眼,似乎没想到这位传闻中在竹宛宫这般地方长大的三姐姐如此温和。
她抽噎着指了指旁边的梅树丛:“可能……可能是在这里看梅花的时候,系带松了……"
雪地茫茫,一块玉佩何其难寻。但沈霜梨并未敷衍,她仔细询问了玉佩的样子——是一块羊脂白玉雕成的如意云纹佩。
然后便耐心地拨开积雪,一寸寸地搜寻起来。慕春,慕秋和侍卫们也赶忙帮忙。沈栖梧看着沈霜梨专注的侧脸和冻得微红的指尖,忘了哭泣,小声道:“三姐姐……谢谢你。”
“举手之劳。”沈霜梨回头对她笑了笑,“这玉佩既是皇后娘娘所赐,定然十分珍贵,定要找到才好。”
或许是她的善意安抚了小女孩,沈栖梧渐渐不再害怕,也学着样子,在一旁小心地拨拉着积雪。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一个小太监眼尖,在-株梅树根部的积雪下发现了那抹温润的白光。
“找到了!公主,找到了!”沈栖梧顿时破涕为笑,接过失而复得的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对着沈霜梨露出了笑容:“找到了!谢谢三姐姐!”
沈霜梨也笑了,帮她拍掉斗篷上的雪屑:“下次可要系牢些了。”
沈栖梧用力点头,看着沈霜梨,忽然小声说:“三姐姐,你和她们说的不一样。”
“哦?她们如何说我?”沈霜梨挑眉,颇有兴致地问。
沈栖梧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她们说……你性子不好,戴罪禁足,不懂规矩……可是,我觉得三姐姐很好,很温柔。”童言无忌,却最是真切。
沈霜梨心中微涩,随即莞尔,轻轻刮了一下她冻得通红的鼻尖:“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四妹妹以后自己判断就好。”
正说着,远处传来宫女焦急的呼唤声:“四公主!四公主您在哪里?”
显然是皇后发现女儿不见,派人来寻了。沈栖梧连忙应了一声,又回头对沈霜梨道:“三姐姐,母后的人寻来了,我得走了。”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不舍,飞快地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掏出一颗用漂亮糖纸包着的饴糖,塞进沈霜梨手里,“这个给三姐姐吃!很甜的!”说完,她马上朝着呼唤声跑去了。
沈霜梨握着那颗还带着小女孩体温的饴糖,站在雪地里,望着那抹鲜红的背影消失在梅林尽头,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这冰冷的深宫里,似乎也并非全然只有算计与寒意。
“啧,没想到三公主还有这般耐心哄孩子的闲情逸致。”
沈霜梨脚步一顿,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积玉亭旁,不知何时立着一道修长身影。
来人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袍,外罩同色系的白狐毛斗篷,身姿挺拔如雪中青松,与这素净天地几乎融为一色。
又是他。
路淮憬今日似乎与往日不同,眉宇间那取通人的桀骜收敛了许多,只是神色依旧清淡疏离,仿佛覆着一层薄雪。
“路世子似乎总是很‘偶然’地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沈霜梨收起脸上的柔和,恢复平日的清冷。
路淮憬踱步走近,积雪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看了眼她:“这么快就笼络了中宫嫡出的四公主?三公主这买卖,做得倒是划算。”
虽然这话直白,却是真的。
但找玉佩时,她面对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想起太平时她小时候追着玩雪的模样,也确有过片刻真心。
沈霜梨敛起神色,没有直面回复,而是淡淡道:“路世子今日似乎颇有闲情逸致,入宫赏雪?”
路淮憬这才将目光转向她,那双深邃的眸子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又落在她握着饴糖的手上。
沈霜梨顺着他的视线一直看回自己的手上:“四公主给的,怎么,世子这么大了还喜欢吃糖?”
路淮憬看向她:“非也,不过……”似是想到什么,他又停住了嘴。亦或许是正值初雪,两人并没有以往的互相争锋。
沈霜梨看出来了饴糖对他来说有别样的意义。搞定这样理性的人实在太难,但如果从他感性的一面入手,怕是简单许多。
如果找玉佩可以拉拢四公主,那如若我示好,你愿不愿意加入我的阵营?
沈霜梨想到这,伸出手,假意扬起笑看着眼前人。
那包着糖纸的饴糖就躺在她的手掌上:“不过饴糖罢了,世子想要,那霜梨便双手奉上。”
你要的东西,我都有。与其孑然一身,不如并肩协作。
路淮憬微微颔首,大概没明白她的意思,但看出了她的示好。他的视线扫过她冻得有些发红的指尖,沉默了片刻。
寒风吹过,卷起细碎的雪沫,落在他的睫毛上,染上一层霜白。
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路淮憬马上偏过头去。“陛下召见家父商议北疆军务,我随行等候。”他终于开口解释了自己出现在此的原因,声音在雪中显得有些模糊,“方才在亭中等候,恰巧遇见公主,所以打声招呼。”
这最后一句,说得极其平淡。沈霜梨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雪落下的簌簌轻响。
过了一会儿,路淮憬忽然从斗篷下伸出手。他的手掌很宽大,指节分明,掌心躺着一个扁平的紫铜手炉,雕着简单的云纹,正散发着丝丝暖意。
“雪天寒冷,公主似乎未带手炉。”他将手炉递过来,动作有些生硬,眼神也略偏向别处,仿佛这举动让他自己都有些不适,
“若不嫌弃,暂且暖手。”
沈霜梨彻底愣住了。
这算回应她刚才的示好吗……?
还是眼前人根本没有理解她的意思?但如果只是关心人,放在他身上也太奇怪吧……
她看着那只递到面前的暖炉,又看向路淮憬那副看似随意却隐约透着一丝不自在的神情,心中疑窦丛生。
见她迟疑,路淮憬的手顿了顿,似乎想收回,但最终还是保持着递出的姿势,语气恢复了几分往常的冷淡,却没那么刺人:“并无他意。只是见公主手指冻红,若染了风寒,倒显得是我在此碍了事。”
这话听着虽还是不中听,却好歹是个理由。
“若你觉得不好意思,那我便收下饴糖,这样谁也不欠谁的了。”
沈霜梨犹豫片刻,终究是觉得冷,便伸手接了过来。紫铜炉壁传来的暖意瞬间驱散了指尖的冰凉。
“多谢世子。”她低声道。姑且认为是他答应合作吧。路淮憬见她接过,似乎松了口气,又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般。
拿了饴糖,他就立刻将手收回斗篷内,重新负手而立,目光投向远处的雪景,不再看她。
正当沈霜梨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一名小太监匆匆从承乾宫方向跑来,对着路淮憬躬身道:“世子殿下,陛下宣召已毕,镇北侯请您过去一同出宫。”
路淮憬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沈霜梨手中的暖炉:“暖炉公主用完,交由宫人处置即可。”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随着那小太监踏雪而去。天青色的身影在漫天素白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宫墙拐角。
沈霜梨站在原地,捧着那枚犹带余温的紫铜手炉,炉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松香气息。她望着路淮憬消失的方向,心中迷雾更浓。
这人今日……还真是奇了怪了。
算了,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狗头叼玫瑰]伏笔堆积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初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