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希·芙尔柯皇太子的记忆中,各阶贵族能齐聚会议殿的场面并不多见。
那些见面起便开始的无休止争吵,此刻却显得苍白而没有必要。
好消息是王子终于知道他丢失的那五只体格庞大的“宠物”去了哪里,坏消失却是没有人愿意替他捉回那五只魔王龙。
“如果莱纳森卿在的话……”埃里希王子低头自语。
莱因哈特·莱纳森,瑞拉大陆最强的勇者。作为人类界最锋利的剑、最坚固的盾,却失踪近一年之久。这件至关重要的事只有少数皇族和贵族知晓,倘若在这魔族重燃,人心惶惶的时期暴露,怕是会引发不小的动乱。
可……莱因哈特究竟去了哪儿,没有人知道。
“人都到齐了?”会议殿的门打开,白须健壮的老者身着华贵的白银色衣袍,肩披鹅绒点缀的红色披风。他拄着手杖,徐徐走近殿内,此人正是鸢尾帝国的现任皇帝。
紧随皇帝的身后,同样年迈的须臾老者安杰夫现身,让原本惴惴不安的气氛,一下子冻至冰点。
“参见陛下。”众贵族起身行礼。
皇帝走到正席前坐下,安杰夫随其后在左侧落座,其余贵族按照各自地位高低入席,无关佣人则依次离开。
“封闭咒。”安杰夫抬手施法,一道无形的蓝色障壁将整个会议间包裹。
这是一道能够阻挡窃听的魔法,只有涉及重要机密会议时才会使用。
“那么接下来,诸位可以畅所欲言。”皇帝轻描淡写的话语掩盖不住他的沉闷与忧虑。倒是一旁的黑格伦公爵神色刚毅,话锋直指安杰夫,“趁着诸侯觐见,皇帝陛下的面前,大圣贤阁下是否该对臣领土下发生的变故,做出合理的解释?”
皇帝沉吟片刻,“可是伦铁城魔王教教徒动乱一事?”
“正是,陛下。”黑格伦公爵说道:“但事情的全貌并非报告所言的全部。对此大圣贤阁下最具有发言权,不是吗?”
“大公阁下气势咄咄逼人,不知内情,恐怕当下也要斥责老夫两句。”安杰夫捋动他的胡须,似乎发生的那些事于他而言已无关紧要。
“斥责?倘若只是斥责两句,倒是轻了。”
黑格伦公爵冷哼。一旁看着气势凶煞的公爵,身宽体胖的中年男人颤巍巍的拿起手帕抹汗,一面用虚弱的声音劝说:“黑、黑格伦大公阁下,这、这究竟是什么事……”
“博斯公爵。”
博斯公爵作为皇族与圣教搭线的桥梁,一直为教会工作。牵涉教会事件,多少会牵连到博斯家族。如今黑格伦公爵与大圣贤针锋相对,最紧张的人莫过于他。
黑格伦公爵目光瞥向这个肥厚的男人。
博斯虽然表现得迟钝,但一个纯粹愚钝的角色是不可能在僵持百年的人魔战争中存续,在鸢尾帝国的权贵斗争中多年不败。
“恳请大公阁下看在我的面子,”博斯紧张的擦拭的额角的汗水,“心平气和的商谈如何?”
黑格伦公爵气不打一处,但此刻同为公爵的贵族如此劝慰,他也不好明面上继续动怒,“可否心平气和,倒是要看大圣贤阁下的态度。”
“这次事件老夫深感痛心,但老夫所做一切不过是追寻圣谕。”
“安杰夫。”
沉默观察两人的皇帝终于发话,“伦铁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大圣贤阁下不愿意说明,那就请听臣道来。”黑格伦公爵深吸一口气,当日发生在伦铁城的变故逐一回到了他的脑海。
深夜的伦铁城在狂信徒的暴乱下陷入一片火海。
大量居民逃离住所前往地下道,昏暗色的天空开始充斥魔气的臭味,失踪已久的魔王龙凭空出现,刺激了狂热的信徒们的神经,继续向着公爵府邸逼近。
仅仅是镇压一群没有领袖的狂徒轻而易举,追击逃离的魔龙也是志在必得。然而事情变化却频频超出了公爵的想象。
先是魔界之门的出现,再是公爵宅邸忽然冒出的,极其扭曲的魔兽。
魔兽没有完整的身躯,像一团捉摸不透的泥团徐徐从宅邸内爬出。它吞噬了宅邸内擅未逃跑的佣人,并将矛头对准了藏在地下隧道内的居民。黑格伦公爵不得不召回追击的军队用以剿灭这突如其来的敌人。
剿灭的说来简单,过程却极其血腥而残暴。
泥团吞食了大量死去的人类的尸体,并将它们混作身体的一部分。人脸的轮廓、半截手臂、惨白的眼瞳……越来越多的人类部分开始自泥团身体突显。远远望去,便是一团将各种人类糅合的秽物。
而直到安杰夫的圣光魔法降下,才彻底清除掉泥团魔兽的最后一丝残余。
而这头魔兽的来历,黑格伦公爵很清楚。
“那只魔兽的真身,就是大圣贤阁下关押在地下室内的,臣领土上被魔气侵蚀的农民。”原本没能救赎领民的自责,加上用更多的牺牲去补救灾祸,黑格伦公爵对安杰夫的抱怨,早已不是一丁半点。
“安杰夫卿,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处死魔物?”皇帝将目光移向安杰夫。安杰夫面不改色,丝毫没有因黑格伦的控诉产生分毫的慌乱。
“陛下。”安杰夫行礼,“请问过去数十年的战斗里,可曾出现过魔物吞食人体,将人类化为魔兽的前例?”
“这个……”皇帝一时间哑然。
周围倾听的年轻贵族面面相觑,唯有几名年长者神色凝重的点点头,回答:“回禀陛下,确实没有这样的前例。”
安杰夫:“那相比诸位也能理解,出现在公爵领土上的‘特例’,对于魔界的研究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
“荒唐!”黑格伦斥责:“你竟打算研究魔物!”
“大公阁下,对魔族的钻研,乃是防范魔界重燃的至关重要。我们不能失去对魔界的戒心,要戒备,自然要洞悉敌人。”博斯公爵突然搭腔。
黑格伦公爵面色一沉,慢慢燃起了无言的怒火。
“让此魔物逃脱确是老夫的失误。但魔物的研究并非毫无结果,伦铁城的牺牲触动圣水晶的悲悯,时隔两年,让大圣殿久违的获得了新的圣谕。”言此,安杰夫情绪有些激动。
圣谕?!
在场的所有人神圣吸了一口气。
“啊,诸位还是头一回听说吧。”安杰夫隐下激动的情绪,继续说道:“帝国已经诞生了新的使徒!”
自圣水晶之下被赋予强大力量的新生守护者,他们被称为:使徒。
使徒身上会有抹不去的时刻印。人魔战争结束至今,只有两人获得了圣水晶赐予的时刻印,第一位是勇者莱因哈特,第二位则是大圣贤安杰夫。
“那位使徒的名字是?!”皇帝起身,情绪十分激动。
安杰夫垂头,轻轻搅动腰间的法杖。
随着大门打开,众人皆屏息凝视前方。威严冷峻的中年男性步入殿内,他的健壮不逊色帝国的骑士,他饱经风霜的粗糙皮肤上满是伤痕,下半身是沉重的铠甲,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与生俱来强烈的压迫感。
“参见陛下。”
男性上前行礼,粗狂的外形下是不逊色贵族的得体优雅。
“免礼!”皇帝重整坐姿,正视着眼前颇为精悍的男性,说:“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陛下,属下名为扎洛克·贝罗尼特。”扎洛克抬起头回应。
“贝罗尼特……你不是贵族出身?”皇帝审视的目光缓缓收紧,“喔,银牌,你是冒险者。”
扎洛克颔首:“我生于南境的莱拉尼,如今是冒险者公会的骑士。”
“莱拉尼吗,南境的居民不善武斗,你竟然会选择成为冒险者这条路。”皇帝说。
安杰夫上前半步,“贝罗尼特不仅仅是冒险者,还是冒险者公会的会长。”
“冒险者公会的会长!……难道你参加过战争?!”皇帝恍然。
“禀陛下,是的。”
通常,冒险者公会不会介入国家战争中。但连年发生的战争,使得国家军队疲于应对,便会有一些贵族雇佣冒险者来守卫领土。因为对手是魔族,本质上并不违背公会的中立协议,自然有不少冒险者加入其中。
而当时就有一支冒险者佣兵队闻名遐迩,他们叫黑钢之刃。
据传那是一支有S级冒险者组成的七人小队。S级冒险者,是单独面对魔将,都能有一战之力的顶级强者。
这样一支小队,哪怕面对魔族的大军,都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取。
可以说,黑钢之刃是仅次于勇者军后最强的战队。只是冒险者总归是冒险者,外来的强盛战力往往会让当时的贵族心存顾虑,最终这支强大的队伍只是在重要战区的外围清剿魔族,并没能真正立下汗马功绩。
但这样一支队伍,还是留下了非同一般的名气。
“原来如此,你就是‘黑钢之刃’的队长。”皇帝了然,从步入会议殿起的不安也得以消散。
有如此强者被选为使徒,即便勇者莱因哈特不在皇城,当下也不必再担心魔族伺机报复。
“皇帝陛下还能记得属下,可谓荣幸之至。”
皇帝:“场面话不必多说,贝罗尼特,你即为圣水晶的使徒,也曾在大战中立下功劳,如今我在此赐予你贵族的地位与骑士的荣耀,也算是对你的一种补偿。”
闻言,扎洛克却没有表现出该有的欢喜,“陛下,属下出身地位,又身为冒险者,自是担不起帝国贵族的地位。但属下愿以陛下的犒赏,借一个人。”
直接回绝皇帝的赏赐自是不识好歹,但扎洛克显然另有打算。
“哦?”皇帝诧异。
扎洛克很快将目光定格在早已疲倦厌烦的皇太子身上。察觉到视线的皇太子埃里希绷直了身体,顿时如坐针毡。
“埃里希?让我听听你的理由吧。”皇帝原本释然的神色间,又肃然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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