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阳光透过琉璃的天顶落在庭院。
茂密蔷薇丛绕着蜿蜒的长廊一路生长，飞鸟落在纯白色瓷砖上轻盈跃动，直至传来铠甲触地的铿锵声，才匆忙离去。
长廊的另一头，白衣长袍的老者杵着曲折的拐杖闲庭信步，一旁明显高壮的男人，却没有老者的闲适，眉宇间的凝重仿佛挂上了千斤重鼎。
“怎么，明明已经说服了皇帝陛下，还闷闷不乐？”老者目光悠扬瞥向男人。
“诚然如此，但安杰夫阁下，关于魔族一事我还有些许疑问。”
扎洛克停下了脚步。
“……哦。”安杰夫也随之停下，缓慢抬起手。
周围圈起一道看不见的结界，而就在此时，一名侍女从走廊另一头火急火燎的跑来，她焦急而自然的穿过安杰夫与扎洛克之间，全然将两位大人物视作空气。
“说罢。”魔法既成，此刻的安杰夫与扎洛克已如烟尘，彻底消弭在空气间。
“魔族第一次现身于芙尔蒂兰游龙庆，第二次在帝国的边陲城镇，第三次则是伦铁城。您又从何断言，魔王已经存在却又尚未复活？”
“游龙庆典的袭击，明显要更慎重小心，且早有预谋。直至五条龙全部逃走，士兵都没能找到元凶的身影。”
安杰夫捋着胡须，娓娓说道：
“但之后两次发生在帝国城市的袭击，更像是一种意图唤醒魔王的仪式，华丽而盛大，宛若在昭告天下。亡灵是复活魔王最好的祭品，大圣殿对魔树的调查，也恰好能证实这点。”
提起魔树，扎洛克阴暗的神色又凝重几分，深邃的眼眸仿佛在直视炼狱，脑海中浮现的是死去冒险者们扭曲残破的银牌。
“只要各国愿意配合，在魔王复活前清剿魔族，易如反掌。”
然而，如此勇者莱因哈特效忠于帝国，他国又无能匹敌魔族的绝对力量，谁又有勇气漠视实力的差距，将兵力借予帝国。或者说，帝国若能被魔族削弱，与他国而言未必是件坏事。
“假借他**力只是一种形式，人会因恐惧而屈服，人类没有第二位勇者。”
扎洛克回应说：“所以，您打算放出莱因哈特卿失踪的消息，让他国误认为魔王复活，令他们不得不抓住最后的稻草。”
——这根稻草，便是大圣殿。
安杰夫点点头。
经历魔族两次动乱，大圣殿几番重大的失利，毫无疑问正面临着信任危机。此时帝国派出皇族向他国透露情报，对方哪怕心存疑虑，也会因恐惧有所行动。而安杰夫的真正目的也就达到了。
“把其他几国也卷进来，谁也别想全身而退。”
而能代表一国最高的颜面人物，除了皇帝，便是皇太子陛下。
“很好。我就照您的要求，护卫皇太子陛下拜访各国。”解答了心中大部分的疑虑，扎洛克心头乱麻多少有些释然。只是……
他将目光移向手背，紧密贴合皮肤的漆黑的护腕是极致柔韧的护甲，哪怕正面挨上一刀，也无法划破分毫。而这看似单薄的黑甲之下，隐约透出些许印记。
这是圣殿十二使徒的烙印。
“Ⅳ”。
扎洛克认得手背的数字。
他是圣水晶选中的，第四位使徒。
……
……
温和的晌午。
洗去黏稠的汗液，换上散发着清雅淡香的薄衬衫，狼少年头顶着柔软毛巾，杵立在树荫斑驳的绿地下，享受凉风。
四下无人，腰间还有属于他的武器，黑剑。
一切的一切，看似都那么有利于逃跑，然而……
狼少年雷欧将手搭上肩膀，拇指落在锁骨间，刻着奴隶烙印的位置。
多久了？十天，还是二十天？被迫留在魔界的日子不自觉成为日常，一成不变的平静让他渐渐适应闲适的生活。脱离了圣殿每日必行的祷告，竟还能让他如此迅速融入新的环境，这让雷欧多少有些后怕。
明明适应大圣殿的生活，都耗费了他数月的时间……
这种散漫的生活，真的好吗？
雷欧坚定怀抱不满的情绪离开阴凉的后院，刚刚走到镇公所门前的街道，就到看红发的魔王龙正热切指挥着半魔人进行搬运。
他们正准备做什么？
雷欧能明显感受到，这几天魔界上下忙忙碌碌，每个人都奔波于手头的工作，但似乎只有魔王每日每夜的坐在他的小办公间里，几乎足不出户。
难道他在偷懒吗？
狼眯起了眼。
“雷欧，你在外面做什么？”
不知不觉雷欧已杵立在镇公所墙外，虽然没看到苏秦的身影，但隔着那层薄薄的窗帘，雷欧能感觉到，他正背对窗户坐在椅子前。
雷欧自然不去回应，正打算默不作声离开时，又被声音叫住。
“雷欧，过来。”
摆起张不情不愿的脸，雷欧推着石头沉的双脚走进镇公所。
一楼的办公间内，苏秦背靠着窗，目光反复在手中的书信间流转。
眼前一叠沉沉的信件是来自白霜撰写的报告，里面详细记录有关商队离城的善后，途径邻城士兵的动向，以及阿斯加德的实验船——维多安娜号。
两个月前，鱼人族的学者坎贝尔提供了关于海伦沃姆海域现神秘幽灵船的重要情报。
这件事，苏秦本打算等伊斯塔尔归返魔界再做决定。但从白霜的报告看，神秘出现的幽灵船似乎和失踪的维多安娜号有所关联。
线索联系起来了。
原本对幽灵船调查一事还心存顾虑的苏秦，已然没有了不去的理由。
门被推开，衣服单薄的高瘦少年迈入屋内。
湿润的黑发贴着他清冷的脸颊，少年垂眼，不知看向何处。白净的水滴顺着皮肤的轮廓慢慢滑到脖颈间，最终消失在黑皮项圈的附近。
“你洗过澡了？”苏秦抬眼，只见雷欧面无表情的杵在原地，随意“嗯”的回应一声。
晚春的温度很低，潮湿的头发和单薄的衣着很难不让人担心着凉感冒。苏秦扔下手中的书信，高举双手伸了个舒坦的懒腰，“机会难得，我也去那休息休息。”
雷欧：“？”
“走吧，雷欧。”苏秦离开办公椅。
“去哪？”雷欧警觉，但还是被苏秦推着肩膀出门。
“温泉。”
……
雷欧不喜欢魔界。
他拒绝与任何人交流，自然主动疏离那些热闹非凡的地方。若不是苏秦强制拽着他来，恐怕他都不会踏入集市半步。
说是集市，其实就是一处生活物品的交换所。农业区会把成熟的果蔬放在集市中，任凭魔界居民拿取。而工坊生产的衣服和工具，商会贸易带回的物品，也都会被放置在其中。
魔界的居民不多，即便是无人看管的集市，也依然能维持良好的运营。
穿过集市，在四下无人的一处小道尽头，是一栋精致的砖木结构建筑。墙面被绿植环绕，沿墙攀爬的盈盈绿色沾上温热而潮湿的水汽，显得生机勃勃。不起眼的角落挂着一块简陋牌匾，牌匾上简单写着两个字：温泉。
苏秦推门，屋内只有一名略显清闲的半魔人。
“魔、魔王陛下！”
见到突然出现的苏秦，半魔人赶紧停下手头的工作。苏秦立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小声问：“有人吗？”
半魔人顺着苏秦的目光望向温泉池的方向，然后一顿猛摇起头。
苏秦满意一笑。果然早上来都没有人。
想完他不顾雷欧别扭的反抗，将人带到洗浴间。经过一轮简单的清洗，苏秦如愿以偿浸入温泉池中，享受热腾腾的水浴和舒坦的蒸汽。
但雷欧依然不情不愿，隔着两米远，他半张脸浸没在水下，撇开狼耳，目光幽怨。
抗拒的小动作自然被苏秦看在眼底，事已至此，苏秦不得不主动去点破，“怎么了，一副满不高兴的样子？”
“我洗过澡了。”
“嗯，但温泉是另一码事。”苏秦伸伸懒腰。又有谁会抗拒冬天的温泉浴呢？“怎么，你不喜欢？”
不讨厌。雷欧瞥了苏秦一眼。但他不想说。
见他没回话，苏秦嘴角抿着浅笑，随手招招，雪白的雾气中缓缓飘来木制托盘，盘间放着酒壶与酒杯，缓缓朝苏秦方向飘来。
温泉池每每都会备有苏秦常喝的酒，只要魔王驾临，酒便会随着木托送到苏秦的面前。
苏秦拿起酒杯细细端详，是魔界产的气泡酒。
这大概是松青选出的成品，觉得满意便放在了温泉池的酒架上。苏秦呡了一口，确实不赖。苏秦笑着，摇晃酒杯望向雷欧，“要喝吗？”
“不。”雷欧断然拒绝。
“你总是很好奇酒的味道。”苏秦似笑非笑嘟哝着，突然小步逼近雷欧，“真的不试一试？”
“不要。”雷欧警觉，苏秦上前半步他就后退一大步。
见他急匆匆闪躲，苏秦笑容立刻僵在脸上，不出所料，毫无防备的雷欧脚底打滑，后倾的身体很快扎进池水中。随着扑通一声水花四溅，雷欧的身体淌入池中，热腾腾的水汹涌的灌入他的口鼻，就在空气几乎要被挤出身体之际，一只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胳膊，下秒便将他拽出池中。
纤细的身体撞到胸口，苏秦一只手搂着几乎瘫软的雷欧，语气听似轻松，却难掩一丝急促不安，“石头很滑，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雷欧的心咯噔一跳，意思到处境，慌张地想要推开苏秦。
“……咳咳。”
他动手，用劲，却止不住咳嗽，费劲将呛在口中的水咳出来。
“不急，不急。”苏秦拍打着他的后背，可越是这么做，雷欧挣扎得越是厉害。而苏秦却没有半点放开他的打算，拍打顺气的动作没有丝毫放缓。
“咳……咳咳……”雷欧全力去挣扎都没能挣脱，终于在得以喘息后，朝着苏秦裸露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嘶——！
苏秦没想到他会咬自己，无防备的痛楚由肩膀刺激全身。
苏秦绷直身体站在原地，没有任何松手的意思。
不松手？那就不松口。雷欧恼火的将怒意发泄在牙齿间，丝毫不在意唇齿间弥漫开来的腥甜，两人就这么杵立在原地，紧挨着，听着彼此猛烈跳动的心律，在雾水间缓缓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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