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玉的药方终于见效,高凌月病愈,走出房间,屋外空气寒冷清冽,她舒展开来,伸了个懒腰。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咚——咚——咚——”县衙门口传来鼓声,缓慢而有力。
一个瘦弱的女人站在登闻鼓前,抡圆了胳膊奋力敲着。她身着月白色的衣裳,袖口宽大,衣料随着她的动作往下坠,漏出一截白嫩的手臂。
看打扮不似寻常人家的女眷。
看热闹的人围成一圈。
“映雪姑娘!映雪姑娘!”一个手执折扇的男人大声嚷道,极力引起注意,语气中隐含轻佻,“您来这儿是做什么呀?”
他这样一闹,人们交头接耳。
“映雪?是怡香院那个……”
“好像还真是!”
“好啊你,你怎么认识她!背着我偷腥是吧!”一个嘹亮的女声穿透人群。
“哎哎……放手!放手!我的耳朵……我错了,错了……”
“我自是有要事禀报朝廷喽。”被称为映雪的女子停下动作,对周遭的流言蜚语不甚在意,脸上挂着笑,回了那个哗众取宠的男人。
而后脚上一踢,同时嗔道:“去,少来烦。”
那人却不觉得受辱,颇为享受,发出嘿嘿的笑声,还想靠近,女人却再次击鼓,鼓锤差点儿撞上他本就不堪入目的脸。
“妓子能有什么事?揽客吧。”
“戏弄官家,把她抓进去才好!”说话的人敲着拐杖,白色胡须一鼓一鼓地。
“有人敲登闻鼓,你们置之不理?”高凌月问守门的衙役。
“冤枉啊,小的们跟她说过了,大人们不在县衙,让她去厅堂等候。她非要这样,说要敲到王县令来。我们也是没办法。”那衙役愁眉苦脸地说。
高凌月走到女人旁边。
“你可知这登闻鼓,不是随便就能敲的。”她说。
女人看着她,又看了眼她身后恭敬的衙役,说:“民女自然知道。”
她眸子里像盛了秋水一般,眼波流转,一颦一笑皆是风情。高凌月微微怔愣,问:“那你所为何事?”
“这……恐怕民女还是直接奏明县令大人为好。”
“故弄玄虚,含糊其辞。你再这样闹下去,可就是扰乱公堂了。”话虽这样说,但她并无恼怒的情绪。
县衙外围着看戏的人越来越多,水泄不通。
女人低头,勾了勾唇,脸颊现出浅浅的梨涡,而后将鼓槌放到登闻鼓旁边的架子上,凑近高凌月耳语:“有人给井水投毒,传播疫病,算不算要事?”
高凌月露出一丝笑意:“若确有其事,我即刻派人请王县令回衙门。天寒,不如进屋内等候?”
*
“公主身体好了?”江彦面色和煦,几步走到她面前,温声道。
自打高凌月不再发热,就将他轰出去做事了,两人好几天没见。
“嗯。”高凌月心情颇好,扬了扬眉捎。
“什么事啊。急急忙忙把我们都叫回来。”暖阁烧着炭盆,上官青取下保暖斗篷,交与侍女。
“有好戏看。”高凌月不多言语。
*
王县令站在公堂中央,面露难色:“陈长史,要不还是由您负责审理吧。”
陈裕民连连摆手:“王大人,您才是临川县令啊。兹事体大,我们旁听,不必拘礼。”
王县令不好再说什么,众人一一就坐。
升堂。
女人被带上来,盈盈一跪。
“民女花映雪,拜见王县令,及各位大人。”
“请起。你有何冤情要诉?”
“并非民女的冤情,而是……”她站起身,脊背直挺,扬起脸道,“民女要告冯单在水井村投毒,传播瘟疫。”
“冯单是何人?”王县令心中有了不祥的猜测,目光移向张涛。
“他是州里来的官吏,自称是……司仓参军的下属。”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落针可闻。
没有人想要做这个打破沉默的人。
张参军欲言又止,手握成拳。
陈裕民将目光投向江彦。
后者便咳了咳。
王县令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问:“那……你有何证据啊?”
“大人恕罪,民女并无实质证据。”
张参军松了一口气,伸手指着她,语气严厉,喝道:“污蔑朝廷官员,你可知这是触犯律法的!”
花映雪身子一抖,眼中登时泪水氤氲,我见犹怜,声音柔柔地问:“恕草民无知,没有实质证据就是污蔑吗?”
作势又要跪。
“非也非也。不用跪。”王县令伸手阻拦,花映雪从善如流,登时站好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冯单前些日子……宿在民女那儿,酒后说了一些胡话。民女最初没懂什么意思,直到有天,民女撞见他在烧纸祭拜,说的是,让什么人别来找他,他投毒同样是受人指使,冤有头,债有主……民女将这些与他的醉话联系起来,便明白了。之后民女终日惶恐、夜不能寐,特来报官,请诸位大人明查!”
上官青一拍扶手:“荒唐!身为朝廷士卒,竟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也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定罪嘛。”王县令觑着陈裕民和张涛的神色,实在拿不准什么意思。
那便按程序来。
“来人,立刻传唤冯单。”
*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几个衙役走入公堂。
为首的抱拳行礼,道:“禀诸位大人,冯单的住处没有人,但我们搜到一些可疑的东西。”
后面的人上前,端着几个瓶瓶罐罐。
王县令走下审问台,拿起瓶子查看,陈裕民止住他的动作,说:“既然涉及瘟疫,不可妄动。交于大夫查验吧。”
“哦,是。”他真是糊涂了。
经宋知玉检查,确定那瓶子里装的,是病人的脓血!
张涛再也坐不住。这肯定是陷害!事已既成,何须把证物放在屋子里?还是这种东西!冯单不会这么不小心。
但是,眼下,冯单是废了。必须先一步找到他,做掉!以免被他供出来。
张涛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想不到,我手底下竟然出了这样的败类!必须把他抓了,依法处置!”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江彦说。
高凌月补充:“对啊,他说了自己是受人指使呢。”
张涛眼皮直突突,干巴巴地附和。
陈裕民眼看局势明朗,正色道:“封锁城门,张贴告示,尽快抓到冯单。务必查出幕后真凶。”
“是,下官这就去办。”王县令得到指令,终于松了一口气。
*
接连几日,各路人马均未寻得冯单踪迹,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是夜,张涛取下官帽放好,坐到椅子上,闭目,发愁。
突然听闻一声细微的“大人”。
“大人?”
太阳穴酸痛,张涛痛苦地睁开眼。吓了一跳。
“你……”
“你怎么敢来这儿?”他压低声音。
冯单倏然跪下,蓬头垢面,脏污的脸上涕泗横流:“大人,大人救救小的吧……”
张涛眯斜着眼,思忖。
“冯单啊冯单,你怎么会留下证物呢?太蠢了。”
“什么证物?”他一脸疑惑。
“装脓血的瓶子啊。”
“不可能!那些东西我早就给收买的水井村村民了。肯定是有人,刻意陷害!”
张涛叹了口气,心道果然如此。
“那……那个妓女呢?你真在她面前暴露了?”
“这……”冯单眼神闪烁,“许是小的醉酒,说了些胡话。”
“除了你自己的事,可还说了些什么?”
“大人,小的对天发誓,绝对没有牵涉大人您哪!”冯单做出赌咒的手势。
前言不搭后语。人怎能为自己的醉话梦话做担保?
见张涛不说话,冯单磕了好几个头。
“好啦,好啦,我信。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
“小的听说有人在敲登闻鼓,心里不安,有种不祥的预感,立刻躲起来了。”
“你倒是躲得好。”
张涛起身,去里屋拿了一袋银两,一手拎着个青瓷酒樽。
冯单双手捧过钱袋,连连磕头:“小的谢大人,谢大人救命之恩,小的一定躲得远远的,这辈子不会再出现。”
张涛感慨:“此次一别,以后都不会再见了。我们共事多年,你是我最得力的手下。在你走之前,最后喝一杯吧。”
说话间,一线酒水落入杯中。
“怎能劳烦大人您,小的来斟酒。”
“诶,该我敬你一杯。”
冯单端起酒杯,偷偷观察张涛的神色。
“怎么,不敢喝啊。”张涛皮笑肉不笑地,却也不动。
冯单的嘴唇抖了抖,像微弱的抽搐。
他为张涛做了太多不干净的事。在那些事情中,他也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恃强凌弱,颇为享受。唯独这一件,实在太过。眼看着瘟疫肆虐,他日夜惊惧,噩梦不断。
下毒的事,他熟。
“张大人,您太狠了。”
“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有何不可?非要做绝,啊!”
冯单像一根紧绷的弦,在这一刻终于断了。他摔杯暴起,一拳将张涛抡倒在地,迅速压到他身上,两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你就非要我死!”
“凭什么我要死!”
“是你,该死的是你!”
冯单双目赤红,疯魔了一般,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越来越紧。
张涛企图掰开他的手,腿上胡乱挣扎着,喉咙里发出极度痛苦的濒死的呜咽。
他的脸由血红,慢慢变成青紫,挣扎也越来越弱。
“砰!”屋门被踹开。
冯单浑然不觉,仍然维持着那个姿势。
“捉住他!”陈裕民下令。
几人应声上前,合力拉拽冯单,费了好大的劲。
一人蹲下,探张涛的鼻息,然后摇摇头,道:“已经没气了。”
张涛在建州,担任司仓参军的差事,又有李刺史这个同乡,算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结局竟是如此,草率,咎由自取。
*
冯单清醒之后,对罪状供认不讳。至于主谋,他只知道张涛,再往上就不得而知了。
尘埃落定,陈裕民提出要和高凌月详谈。
他身着官服,俯身行礼:“微臣拜见长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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