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顾峰辞：你什么时候最后悔？顾峰辞一定毫不犹豫地回答前世楚江珏死的时候，但是要问什么时候他最惊慌，那肯定是现在。
城主是个合格的官员，一看情况不对把家眷全部叫回住处，留下四个人待在屋中。
把楚江珏一手带大，一出关就听说自己最宝贝的大弟子收了徒弟不肯回沧澜宗于是按捺不住追出来，恰巧看见徒弟和徒弟的徒弟卿卿我我的沧澜宗掌门迟阳舒居高临下，默然不语。
顾峰辞站在下首，心里咚咚咚地打鼓，咽下一口唾沫。
他真没想到楚江珏不过是推迟了几日没回去，掌门直接追出来。回想起刚才自己的发言，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顾峰辞倒不怕迟阳舒发难，只怕楚江珏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本来师尊踏出这一步就已经很不易了。少年余光一瞟楚江珏。
楚江珏垂着头紧抿着唇，长睫轻颤手脚冰凉，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被父亲抓包。
楚江珏比他还害怕，到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迟阳舒算楚江珏半个亲爹了。顾峰辞心里暗叹口气。
可怕的死寂持续良久，迟阳舒温和地笑着，笑得在场三个人心里拔凉：“珏儿。”
楚江珏一抖，往前走了两步：“师尊。”
“你喜欢为师不？”迟阳舒笑眯眯地问。
楚江珏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迟阳舒继续笑：“那你怎么就看上你那平平无奇的徒弟了呢？”
顾峰辞猛的一僵，心道果然该来的还是来的，刚打算开口就被迟阳舒一挥手活生生震在了原地，一时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发不出声。
楚江珏小声且坚定地道：“他不一样。”
“我是真的喜欢他。”
顾峰辞愣愣地抬起头。
楚江珏说这话时看见花夜月在场，脸颊泛红双眼明亮，余光瞟了眼顾峰辞，没等少年抬起头又飞快地转回头：“他说是我徒儿，其实我也没尽到师尊的责任。”
迟阳舒一时没话说，刚出关听说楚江珏收了弟子他很惊讶。楚江珏的根骨，天赋得天独厚，世上没有第二个，要让他去教其他人就像天神下凡教凡夫俗子，只能是竹篮打水。
“所以。”楚江珏想了想，随即出了个主意，“不若把顾峰辞逐出无尚峰，这样他就不是我的弟子了。”
“……”迟阳舒又问，“然后呢？”
楚江珏看了眼花夜月，后者识相地转身出门，最后还不忘轻巧地把门关上。
楚江珏认认真真地说：“这样他就是我的道侣了。”
迟阳舒：“……顾峰辞，你过来。”
威压在迟阳舒说话的那一刻骤然消失，顾峰辞走上前去就见迟阳舒脸上带着真情实感的疑惑：“你给珏儿灌了什么**汤。”
顾峰辞微微一笑：“人格魅力。”
顾峰辞算是看透迟阳舒千里迢迢赶过来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半魔的身份，而是怕楚江珏误入他这条歧途。迟阳舒要是真心想阻拦，不等楚江珏回来自己就没命了。
他仔细想想也觉得神奇。他自认为满是污泥的身份沧澜宗没有几个人在乎，他认为光明正大的爱意反而被大张旗鼓地阻拦——虽然阻拦的障碍也只是张薄纸。
怪不得楚江珏和他几个师弟师妹都有小事看天大事凭己的本事，原来掌门就是这样的性格。
迟阳舒一看楚江珏就是铁了心的，狠不下心责罚楚江珏，又怕罚了顾峰辞楚江珏不开心，再一想沧澜宗宗规没说不让师徒结成道侣，实在不行就把顾峰辞逐出师门。
掌门索性大手一挥不管了：“年轻人的事年轻人做主，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
楚江珏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破涕为笑。
迟阳舒又道：“我此次来有两件事。一件便是此事，另一件则是清风宗宗主邀我去喝酒，顺道来看看你俩。”
顾峰辞疑窦丛生：“喝酒，去哪里喝酒？”
“嘿你这个小辈，怎么和老人家说话呢。”迟阳舒眉毛一竖，瞥见楚江珏小心翼翼拉着顾峰辞的手又蔫了下去，心道果然是儿大不中留，撇撇嘴，“墨果盆地边缘。”
墨果盆地就在九霄境内，毗邻魔境。
顾峰辞脑子转得很快：“要选新宗掌管九霄境了？”
楚江珏那颗漂亮的脑袋之前空空荡荡，现在全是顾峰辞，绕不过弯，闻言头顶冒出好几个问号，看着顾峰辞。
迟阳舒惊讶一瞬，随即赞许地点点头：“你比珏儿聪明多了。”
楚江珏一脸骄傲地仰起头。那张倾城绝色的脸做出这样幼稚的表情丝毫不违和，甚至还有几分可爱。
顾峰辞忍俊不禁，很想摸摸楚江珏的脸，碍于迟阳舒还在，不得已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手。
迟阳舒看向楚江珏的眼神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不中留啊不中留。”
顾峰辞从善如流：“我送您出去。”
“……”迟阳舒说，“你是不是盼着我走。”
顾峰辞微笑：“自然不是。”
迟阳舒看顾峰辞就像在看某个登徒浪子牵走了自己家最优秀的孩子，登徒浪子是男的，自家孩子也是男的，没名没分。
迟阳舒想到这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看顾峰辞牛头不对鼻子，气冲冲地走了。
他一走，楚江珏兴冲冲地朝着顾峰辞招手：“快过来看看你的贺礼。”
顾峰辞走过来。两个人顺势坐在床榻上，楚江珏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样东西——是一株小草，根部被一捧纯黑色的土埋着，菱状的叶子发着轻微的荧光。
是株普通但是好看的小草，因为楚江珏的心意而变得与众不同。
楚江珏挥手把烛火熄了，布上一层遮光的结界。两人视线里刹那间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那株小草缓慢地发光，叶子幽幽地旋转，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轻淡好闻的气味。
顾峰辞深吸一口气：“好香啊。”
楚江珏笑说：“那火园里就只有这株草最特殊。”
顾峰辞也笑起来，问：“只有一株？”
“嗯。”
少年笑得带几分痞气，手指捻住小草的叶片：“只有一株师尊都把它摘回来，万一是什么重要的灵草。”
“不过没关系，我会为师尊保守秘密，只有一个条件。”黑暗中顾峰辞似乎在笑，眸光熠熠道。
楚江珏小心翼翼地护着那草，问：“什么条件？”
“只要师尊永远爱我。”顾峰辞说。
楚江珏愣了一下，脸蹭的一下通红，嗫嚅着半天小小声：“我永远爱你。”
顾峰辞故作听不清，脸凑过去：“什么？”
楚江珏脸更红了，磨蹭半天咬牙对着顾峰辞的耳朵：“我永远爱你，直至生命终结灵魂湮灭。”
楚江珏也不知道这样的爱意从何而来，大概是从收徒大典上第一次伸出的手，少年就像突如其来的风云，在沉默无声的山中造出了悬崖，瀑布，湖泊，此后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这片土地永远为他的主人心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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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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