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峰辞沉默半晌回头笑了一下：“别了，她也不是什么好魔。”
楚江珏盯着他看了会儿，招招手让少年过来。后者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走过来，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师尊？”
楚江珏温暖干燥的掌心放在顾峰辞头上，又顺手拍掉少年肩膀上的落叶：“那走吧。”
伊塔的修为比顾峰辞高出太多，就算有楚江珏出手疗伤也还是需要疗养。楚江珏干脆让顾峰辞住到自己的竹屋里，三个疗伤法阵和护体法阵层层绕着顾峰辞转。
倒是让少年哭笑不得。
顾峰辞养伤期间还喝了顿鱼汤，汤底奶白鱼肉鲜嫩，一闻就让人食欲大开。
顾峰辞瞥了眼鱼肉，莫名和那条被自己钓上来没来得及处理的鱼心有灵犀，心说对不住了哥们儿，本来你该进我师尊肚子的，现在只能委屈你进我的肚子了。
楚江珏看他僵着不动，细心询问：“怎么了？不好喝么？”
顾峰辞急忙道：“没有，很好喝。”
“对了师尊。”顾峰辞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地开口，“这是你做的吗？”
楚江珏一袭白衣墨发如绸，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高不可攀四个大字，闻言微微偏过头：“你想吃我做的么？”
顾峰辞没想到楚江珏会这么直白，对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张了半天的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楚江珏看着他笑了笑，眼眸中罕见多了几分人气——戏谑地打量顾峰辞。少年平白无故拿闹了个大红脸，讪讪地别开眼。
楚江珏还待再说些什么，忽见金色流光从窗柩进来，漂浮在眼前——传音符铺开露出风落尘严肃担心的脸：“师兄，九霄剑派出事了。”
顾峰辞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放下汤碗眉头紧锁：“不是已经传信出去了吗？”
风落尘叹了口气：“不仅传信。前几日你们受到魔女袭击之后，师兄就让我派遣炼心堂所有弟子前去九霄以防不测。”
“谁料今日，传来九霄剑派全宗尽灭的消息。”
饶是以楚江珏的性子此刻也不由得眉峰紧蹙，不相信般地强调重复：“全宗？”
“对。”
“包括内外门弟子？”
风落尘重重叹气：“不止，整座山都快烧没了。山门上下连扫地童子都没逃出去，还有山上的花鸟鱼虫也大多……”
九霄剑派，是和沧澜宗、清风宗齐名的天下三大宗之一，庇佑着山下千里之内的所有百姓。全宗弟子三万余人……
顾峰辞闭上眼睛，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忍，这得是多大的仇怨才能屠宗。
“据炼心堂弟子来报，在山上发现了残留的魔气，九霄几个真传弟子的尸体上都有不同程度的魔气灼烧。初步怀疑是魔族搞的鬼。”风落尘冷声道。
“前几日无尚峰遭遇袭击，只怕魔族下一个目标就是沧澜宗。师兄，我们得早做打算。”
不，不对！顾峰辞脑子里浮光掠影似地闪过和伊塔交手的片段，得出结论：伊塔一直潜伏在九霄剑派中，最近几日才来到无尚峰，她很清楚在楚江珏面前自己不过是螳臂当车。
她来的目的并不是打头阵，也不是暗杀。她是来打探消息的——只是恰好碰到了王其和顾峰辞，又看出了顾峰辞身上的半魔血统，才贸然出手。
那么，她原本的目的是什么？
顾峰辞眼中精光一闪，一把抓住了楚江珏的手：“她不是来袭击沧澜宗的，她是来探查师尊还在不在无尚峰上！”
少年因为太过激动已经坐了起来，两只手紧紧抓着楚江珏的手臂，隔着单薄丝滑的衣料在那白嫩的皮肤上留下了好几道红印子。
但楚江珏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静静地看着顾峰辞，眼中流光千转。两人彼此对视，似乎有什么无声的默契在对视中流淌。
风落尘在传音符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实在看不懂那些流转间的心有灵犀，心中闪过几个巨大的问号。
半晌楚江珏霍然起身，顾峰辞也下意识地松开了楚江珏的手。
“落尘，召集凝元境以上的内门弟子，要快。”楚江珏大概鲜少有这样强硬果决的时候，起身时眸光冷静睿智，俨然是察觉到了其中的端倪。
风落尘明显没听懂：“什么？为什么？”
顾峰辞听见楚江珏无奈又清浅地叹了口气，本来很紧张的心情忽然松懈下来，不由得笑了两声：“风师叔，您先照我师尊说的做吧。”
“最好能提前将护山大阵准备好，以免魔族大举进攻。”
魔族两个字一出，风落尘神经迅速紧绷起来：“大举进攻？怎么会有大股魔族在人族境地。”
顾峰辞没有吭声。是啊，人魔两族是以万宁雪山为界，沧澜宗开宗立派就背靠万宁雪山，魔族想要进人族境地无论怎么样都绕不开沧澜宗，又怎么会不远万里袭击九霄剑派。
但是如果不是为了大举进攻做准备，袭击九霄剑派就没有意义。
旁人不清楚，顾峰辞却很清楚。三大宗派中九霄剑派是特殊的。九霄剑派的大弟子雪倾城不仅是为不世出的修真奇才，更身负绝技——驭鬼术。
试想一下，魔族若是与万千鬼灵，哪怕楚江珏位列仙班也无法力挽狂澜。
可是雪倾城死了……死无对证，顾峰辞如今最怕的就是魔族已经拿到了驭鬼师的手记，那就不止九霄山上三万余生灵会遭此劫难。
早知道当时就……少年垂下眼眸，狠狠咬住了牙。
楚江珏将顾峰辞一切神情尽收眼底，转头对风落尘说：“你先按他说的去准备。”
风落尘不敢耽搁，点头称好，传音符转眼间消散在空中。
楚江珏坐在了床沿边上，阴影投下来遮住了顾峰辞面前的光线。
少年不明所以，疑惑抬头：“？”忽然之间顾峰辞瞳孔一凝，因为楚江珏深深地看着他，伸出那只素白的手捏住了顾峰辞的下巴。
几天前也是同样的手，轻而易举地擒住了伊塔的喉咙，让魔女失声求饶俯首称臣。
这个动作多少带些欺辱，但是那只手却温暖如春，透过柔软的指腹能隐约感受到楚江珏手指下缓慢流淌的血液。楚江珏稍微往上一抬手，顾峰辞就被迫抬起头，露出毫无防备的脖颈。
少年目光澄澄，疑惑而光明地看着楚江珏：“嗯？”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顾峰辞都不会轻易把要害交在其他人手中，但是楚江珏是不同的，只有楚江珏是不同的。
顾峰辞太了解楚江珏了，后者做这个动作完全没有一点侮辱轻贱的意思，他只是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楚江珏凑近顾峰辞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不止十四岁吧。”
顾峰辞当即一怔，还没想好该如何回答，楚江珏就已经放开了他。后者按住他的肩膀小心将他按回床上：“罢了，不问了。”
柔软温暖的被褥盖在顾峰辞身上，楚江珏动作不太熟练地给少年掖了掖被角：“伤势未愈还得好好修养。我会让方岩他们三个也都住到后山。”
“若有必要落尘会开护山大阵，其余几个峰峰主自有安排。至于无尚峰，我将开阵钥匙交给你。”楚江珏摊开手，白皙的掌心赫然出现一团光晕。
流转的银光慢慢散开，一块菱形黑曜石就出现在顾峰辞眼前。
楚江珏将黑曜石交在顾峰辞手上，随即慢慢合上少年的手指，安慰式地拍了拍。
顾峰辞的眼神里充斥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有少年人的惶恐不安和些许的眷恋，还有更深层次的，不容易分辨的情感从眼潭深处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那种情愫暖洋洋的，无言地落在楚江珏心里——那是楚江珏从来没见过的眼神和情愫。
他直觉将这种眼神归结为不舍，于是安慰道：“别害怕，我很快就会回来。”
顾峰辞平躺在床上，这张床平时是楚江珏在睡。没有事的时候楚江珏总会赖着不肯起来，起来了也要拖着薄被再去竹椅上躺一会儿。这床被子就这么侵染了楚江珏的气息。
如今灌满顾峰辞的鼻腔，像一场美好的梦境。
“师尊，你一定要去吗？”顾峰辞轻声问。
不去不行吗？哪怕魔族真的打进人族，凭沧澜宗的实力也可自保，为什么要去淌这趟浑水？
楚江珏眸光温柔而恬淡：“嗯。不过不要紧，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楚江珏伸出手慢慢覆上少年的双眼，后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中，模糊中楚江珏的声音似乎有某种魔力，温柔中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睡吧。”
顾峰辞没过多久就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楚江珏在床边等了一会儿方才起身去了屏风后面，再出来时已是一身劲装，黑衣黑袍窄袖口，腰带扎紧显出一端瘦削的腰身，银白的清曦剑静静悬在他身边。
如今已看不出半点在无尚峰上懒散随意的模样，每踏一步肃杀之气便愈发浓厚。
楚江珏到达广场时弟子已经集结完毕，一共五百内门弟子，各个都是劲装长剑。
“大师兄！”令月飞身而来，“就在方才周家发来了求救信。”
周氏是九霄剑派山下第一大家族之一。如若九霄剑派全灭，就由大家族接手防护之责。若周氏发来了求救信，那就证明……
“你徒弟说的没错，魔族果然开始大举进攻了。咳，咳咳。”一个脸色苍白瘦弱不堪的男子上前来，令月见状急忙走过去扶他，被男子婉言拒绝了。
“此番我也去，兵偶想来能派上用场。”男子低咳几声，道。
沧澜宗老宗主的三弟子安澄逸，体弱多病修为不高，但手艺精湛，制作的兵偶可以一当十。平日里素来被师兄弟们严严实实保护在宗内。
如今连他都出来了，可想而知事情有多棘手。
楚江珏素来疼师弟师妹，见状犹豫了一下。
令月赶紧道：“那我也去，我就负责保护三师兄。”
楚江珏还带再说，安澄逸低声阻止：“大师兄，九霄境内的情况实在拖不得了。”
如果九霄地区被全部攻破，沧澜宗也是唇亡齿寒。
楚江珏最终点点头：“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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