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风落尘也好,楚江珏也好,乃至顾峰辞也好,都没有想到这是一场让所有人都难以忘怀的战争。
楚江珏前往九霄当日,大量魔族袭击九霄境内普通百姓,一日内,死伤数千人。
两日内,两座城池沦陷,城内血流成河。
三日内,九霄境内皇室自戕殉国。
四日内,楚江珏到达九霄境内,一剑战万千魔族,救百姓于水火之中,重新开启防护法阵,暂时控制住形式。沧澜宗弟子四处搜寻藏匿魔族,抢救伤员。
第六日,三大宗其一的清风宗弟子到达九霄。
第八日,楚江珏受伤,防护法阵被攻破。同日,魔族全面进攻,沧澜,清风都受到不同程度的袭击。
第十日,风落尘开启护山大阵,余下沧澜宗弟子分批次巡山。
谁也没想到这场仗一打就打了半年。
半年后。
无声的夜空中传出一声惊叫:“顾峰辞,闪开!”金色电流划破纯黑的天幕,刹那间照亮了大片土地——地上全是厮杀的人魔。
顾峰辞闪电般旋身躲开那道致命的魔焰,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攥紧拳头用力挥出——直指对方面门,骨骼碎裂的声音清脆地响起,不起眼的魔气刹那间钻进对方面门。
对方甚至来不及呻吟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白楚冲过来时刚好就看见这一幕,愣了片刻道:“你的修为高了不少。”
黑夜中顾峰辞随意甩了甩剑尖上的血,短暂地“嗯”了一声。轰隆!一声惊雷,电光撕裂了天幕,照亮了少年如今的模样。
少年一身黑衣手持黑剑,发丝沾染上轻微的血迹显出几分肃杀之气。短短半年他就像是将前十多年的亏空都补回来了似的,长高了不少,肩宽腿直,劲衣下的每一寸肌肉都无声地彰显着魅力。
“今晚魔族进攻比寻常时候更猛。”白楚抹掉脸上的汗,看着下方打扫战场的内门弟子,沉声道。
顾峰辞目光所及全是血洼:“嗯。”
“诸位,可有人受伤?”顾峰辞走过去,掌间悬空着一枚夜明珠,荧光照亮了小半黑夜。
众人纷纷摇头:“顾师叔,我们都没事。”
顾峰辞点点头:“辛苦了诸位,回去休息吧。”
众人便三三两两散去,后半夜将由两位真传弟子守夜,直到白天才会有内门弟子来换班。内门弟子一走,整个场地显得空旷寂静。
顾峰辞随意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发现血腥味怎么也去不掉,当即啧的一声,但还是略显嫌弃地蹲了下来。
“你这时不时就爱干净的毛病是和楚仙师学的吗?”白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少年状若漫不经心地翻看了方才砍杀的魔族尸体,淡淡地回到:“你那偶尔对不准的剑技是和令月师叔学的吗?”
白楚无言以对,跟着顾峰辞蹲下来:“发现什么了?”
顾峰辞眼神晦暗不明:“魔气都很充足。”
白楚疑惑地看着顾峰辞。
少年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难得耐心地解释道:“修真之人要吸收外界灵力才能修炼,境界越高突破需要的灵力就越多。按理说,在人族境地待久了是得不到魔气补充的。”
白楚不愧是前世能做出斩魔刃的人,一点就通:“人族境内有魔气供应?”
顾峰辞点头,站了起来:“我去找代掌门,这里你先守着。”
顾峰辞还没走出几步白楚忽然问道:“等等,按你的说法要是魔修的境界也和修真一样会递增。”
黑暗中少年无声地勾起了一抹笑,回头:“嗯。”
“我们如今打败同境界的魔族已经很困难了,要是魔修修到高境界……”
顾峰辞无奈地耸耸肩:“那普通武器就杀不死他了。”
白楚愣在原地。
顾峰辞不再犹豫转身就走,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令月收白楚为徒实在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要是白楚一直待在沧澜宗岂不是做不出斩魔刃。
万幸这孩子还不算太笨,一点就通。前世的斩魔刃是用来杀顾峰辞的,今生顾峰辞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大魔出现——但预备着总没错。
少年一路掠过护山大阵,身形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底下稀稀疏疏能看见巡逻的弟子和长老,每一个都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他没想到师尊一走就是半年,这半年内他安顿好方岩等人,随时随地将黑曜石带在身边。但是战火蔓延的速度和程度都超出了他的意料。
半年了,他终于理清了一件事。
沧澜宗正殿,威武宏伟的铜门高不可攀,千层梯前两名弟子朝着顾峰辞拱手行礼:“顾师叔。”
顾峰辞抱拳回礼:“烦请禀报,我想见代掌门。”
正殿内坐着几个不轮值的长老和楚江珏留在门内的二师弟和四师妹。
顾峰辞也不废话:“掌门,我想去九霄。”
“胡闹,你去九霄作甚?那个地方凶险异常,凝元境后期尚且不能自保。”风落尘疲惫地摆摆手。
顾峰辞继续说:“半年来想来掌门和几位长老也都发现,魔族的进攻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日渐增强。这说明他们在人族境内有补充的地方。”
“魔气并非一朝一夕能够炼成,九霄境内一定有和魔境连通的地方。”
有位长老一拍桌子:“不可能!我昨日才去万宁雪山查看过,结界完好无损。”
顾峰辞抬起头,目光冷静得近乎残酷,但又轻微地夹杂着一丝怜悯,说出了众人怀疑却不敢相信的猜测:“有人故意破坏了九霄山的结界,还做了障眼法。”
大殿蓦地一静。
方才说话的长老彻底没了声音。
半晌,风落尘终于开了口:“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去了又有什么用?”
终于来了。顾峰辞猛地攥紧了双拳,冷汗滴落鬓角,半晌咬牙说:“因为我是半魔,可以探查到漏洞。”
顾峰辞的话宛如在热油锅里滴下一滴水,扑通一声引燃了全场。几个长老暴怒不止,甚至祭出武器想当场了结了顾峰辞。
风落尘一挥手,将几个长老全部挡住,无奈扶额:“长老们,冷静。”
“还冷静什么?你没听他说,他是半魔,凡事沾了魔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更何况他蛊惑了楚仙师,成为真传弟子,传出去我们沧澜宗还怎么立足?”“此子决不能留!”
风落尘长叹一声:“他是我师兄唯一的弟子,他要是死在沧澜宗,师兄回来你们该如何交代?”
怒骂声戛然而止,顾峰辞叹为观止,心说师尊护短已经护到这个程度,连宗门内德高望重的长老都不敢轻易招惹。
“再说了,他肯坦白难能可贵。”风落尘撤开灵力,“你想去就去吧,腿长在你身上。”
“清玉,空间法阵现在能用吗?”风落尘望向在场从始至终没有说过话的女子,楚江珏的四师妹,宁清玉。
宁清玉闻言盈盈起身,声音婉转悦耳:“可以。你随我来吧。”
顾峰辞随即跟着宁清玉走了。正殿所在的后山,有一处空间法阵,可将人从此处移到另一处,是楚江珏百年前自创的阵法,只是距离越远,所需时间就越长。
宁清玉捏碎一块极品灵石,刹那间空间法阵光芒大盛,顾峰辞急忙走到阵法中间,正当法阵快要启动时,宁清玉忽然问道:“你不惜暴露身份也要前往九霄,是为了救黎明百姓吗?”
光芒中顾峰辞看着宁清玉,想起前世关于这位女子的记忆。宁清玉,是整个沧澜宗上唯一一个看懂他心意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反对将楚江珏的尸身带回沧澜宗的人。
少年不由得露出几分笑意,那笑里见不到多少对苍生的怜悯:“当然不是,只是因为,我太想师尊了。”
蓦然之间,法阵归于平静,顾峰辞消失在法阵之中。
宁清玉就这么淡定地回了大殿,几个长老依旧气势汹汹,扬言此事绝不可罢休这些长老都是老宗主的师兄弟,也就是风落尘的师叔们。
“他已经走了。”宁清玉说。
“嗯。”风落尘应了一声。
其中一位长老怒不可竭:“半魔之躯岂可玷污仙师名誉。他要是死在外面最好,要是活着回来……”
宁清玉看着他,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你待如何?”
长老冷哼一声:“起码也得挨过九重天再行商量。”
九重天,又称埋骨雷,统共三十三道。是沧澜宗用来考验弟子是否有二心的地方,若有二心,挨不到三层雷就能化为枯骨。
宁清玉看向风落尘:“师兄也是这个意思?”
风落尘沉默良久,终道:“毕竟是半魔,不能掉以轻心。”
宁清玉垂下眼眸,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什么也没说。
另一厢,顾峰辞大概猜到了身份暴露后沧澜宗不会轻易放过他,但顾峰辞不在乎——总不至于把他弄死,要是真要弄死他再跑也来得及。
反正楚江珏不会要他的命,到时候跑了再给师尊报个平安即可。
顾峰辞对待除楚江珏之外的人包括他自己都非常随意。少年如今心心念念的都是马上就能见到师尊了。
扑通一声顾峰辞脸着地摔得龇牙咧嘴,由于高度太低甚至来不及御剑飞行。少年啧的一声爬起来,还没来得及站起就被好几把刀架在了原地。
顾峰辞:“……”
“你是谁,怎么会突然掉在这里?”有人用魔语问,每多说一个字手里的刀就往顾峰辞脖子上多伸一份。
魔语……顾峰辞余光瞥过远方——九霄城在黑云笼罩的环境下光芒万丈,护城法阵无声地彰显着威力。
很好,他没有顺利到达九霄,反而是被传送到了魔族的地盘。顾峰辞心里啧的一声,迅速切换成魔语:“我叫琚染,是刚从九霄城内逃出来的。”
抓住他的这几个魔应该地位都不高,至少都不清楚空间法阵是沧澜宗专属,当今之际先混过去再说。
“算了。”那魔在他身上闻来闻去,确认他有魔族血统,“跟我过来,正好缺人手。”
脖子上的刀总算都收了回去。顾峰辞无奈只能跟着领头的魔走,没走几步忽见天边金光乍现,瞳孔猛地一缩:“那是什么?”
一群魔纷纷抬头望去,金光背后是顾峰辞很熟悉的清曦剑,清曦剑本体重如山峰,剑尖高高悬在众魔头顶,随后重重落下。
重剑倾頽山崩地裂,大地豁然开裂显出深邃的巨壑,无数魔惨叫着落入裂缝中。狂风吹得顾峰辞睁不开眼,少年甚至来不及思考为何清曦剑会出现在这里。
他只能找个背风的地方,手臂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少年大惊之下回头一看,眼中倒映出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师,师尊?”
人魔之战最重要的人,整个魔族最想除掉的人,顶着一身障眼法出现在顾峰辞面前,略带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声音一如往常温柔和煦:“嗯。”
“我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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