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二人此时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今日的花灯将长燃一夜,高悬的花灯散发出柔软的光芒,落在彦博远的眼底,连带着看向身旁的云渝时,对方周身被镀上了一层炫彩雾光。
朦朦胧胧宛若神人,这是他此生所求。
彦博远眼底带上温柔,眼神柔和。
若是云渝在此时抬头,便能接住那溺死人的深情。
如深海巨渊,池沼浓泥,稍一碰触便是千般缠绕,至死方休。
夜已过半,彦博远神色掩在灯下阴影处,无人发觉。
云渝似是察觉到什么,抬头对他粲然一笑。
再是深口巨渊也被这光亮点明,化为绕指细涓。
路上行人三三两两,零星剩几个摊贩,云渝与彦博远小声说着话。
“好在刘爷爷出手帮忙,这钱被偷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现,晚那么久再去报官也是难寻。”
灯市庙会等地,最是拐子扒手多。
人多眼杂,一不留神就容易出事。
歹人入了人海犹如鱼入江河,今儿在这地明儿就换一地。
这个镇那个县的,官府抓人都不好抓,滑溜得很。
刘大山在彦博远面前鹌鹑一个,和云渝胡天侃地没一会儿就熟了,让人唤他爷爷。
爷爷只有自家血亲的长辈才能叫。
老不要脸就是这种,口头上惯爱占人便宜。
奈何人老,云渝尊老爱幼,他又说些好话。
云渝就吃这套,当真叫起了爷爷。
自家夫郎这么一叫,连带着彦博远都成了对面的孙子。
无形之中,倒是削减了不少刘大山对彦博远莫名的恐惧。
“是要好好谢谢人家,改日正式登门道谢。不过也不必急于一时,待我中举之后,要去官学读书,我们也要搬来府城,住个一年半载,以后和他们时常走动。”
裴寰未掩藏对他亲近之意,彦博远是给梯子就上,至于他二人身份,彦博远将猜测和云渝通气。
“我猜测刘老爷便是制作这灯的刘大师。”
彦博远指了指花灯接着说道:“至于那裴寰裴老爷,我猜他就是前任太师裴春卿。”
春卿是裴寰的字号也是诗集署名。
“太师?!”云渝音量都高了几度,“那是不是一个很大的官?我一直以为这么大的官,只有在京都才能瞧见。”
云渝不了解朝廷的官员级别,平民百姓中,能说上两嘴的也就那几个。
画本子戏曲里唱的,太师可是常驻人员了,往往还是有个貌美女儿,和穷书生看对眼要私奔,太师棒打鸳鸯。
太师一听就是个大官,口舌开合之间,就是千万黎民的生计。
“在任上的不能离开任地,卸任之后便不拒一处,告老还乡或是寄情山水皆可。”
有官职在身之人不得擅自离岗,文官跑了兴许还能苟住命,要是武官擅离职守,就是倒欠朝廷一个九族。
辞官和致仕的,则是天高地广任由翱翔,朝廷哪管得过来这些。
再是高的官员,最多也就限制个两三年留在京都,之后该去哪里去哪里。
他们这些当官的又不是皇家的人,虽说卖与帝王家,但到底是个打工的。
不像侯爵王爷,被摁死在一处。
“那他们这是在云游四方?刘爷爷是北地的乡音,大抵是来游玩的,等你致仕了,我们也去各地云游。”
云渝难掩神往之色。
彦博远失笑,他现今连个举人都不是呢,云渝已经想到致仕后的事情。
“好,听夫郎的,到时候我们先把醴国游玩个遍,漠北的戈壁滩,西南密布的雨林,各有各的风貌,各有各的特色。
醴国玩遍之后,再去周遭各国,陆地上玩腻了,我们还能坐船出海去……”
彦博远给云渝画着关于未来的蓝图,讲故事一般将书中读来的,曾经见过的,娓娓道来。
彦博远心中有漂泊侠者之心,待得老来士族出游自不必如庶民狼狈,他也想和夫郎一起去看未曾看过的山川湖海,也想让夫郎看过他所看过的一切。
一路说回住所,进了屋子,云渝听得入迷,缠着彦博远继续说。
两人迅速洗漱完毕,云渝先他一步钻进被窝,裹紧被子,眼巴巴等着彦博远讲故事。
夫夫闺房乐趣,这时候讲不得什么礼仪姿态,怎么自在闲适怎么来。
云渝看着彦博远在房中翻找物件,等得望眼欲穿。
彦博远翻出一个巴掌大的灯笼。
这灯笼外头少见,不知道彦博远什么时候买的,大小正适合躲在床帐中用。
照明的有了,彦博远继续去翻物件。
笔墨不好带床上,恐墨水污了铺盖,炭笔寻不到,便从夫郎的妆奁盒中拿了支眉笔。
云渝没白等,耐心等待即将到嘴的热豆腐。
夫夫二人裹着一条被子,灯笼放到枕头边,照亮一方天地。
低沉磁性的男音在帐中响起。
彦博远骨节分明的手执着小小眉笔,在铺展开的宣纸上勾画圈点画地图。
从云渝老家宁江县开始往四周拓展。
说到一个地方讲一个故事,当地八卦、玄之又玄的习俗、上古神话……
云渝伴着故事入梦。
传承久远,地广事多,一日是讲不完的,连着说了好几日。
日渐将地图填满丰富,一张宣纸变成一摞宣纸,讲故事成了他们二人睡前的小趣事。
白日里,云渝时不时翻看地图集册,期待着夜幕降临后的睡前小故事。
按照前一晚彦博远带着他的大手路线,一路比画,地图的起点是他的家,到后面的彦博远的家,再到现在的府城。
再沿着府城一路往西南京都去,到了京都后,便开始四处扩散。
云渝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两人白头时到处游玩的场景。
正如地图展示,他一步步踏出家乡,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宛如蜗牛的触角,缓慢而坚定地一步步描摹世界。
初出家门身不由己,此后心安之处既吾乡,往后皆是心之向往。
云渝轻抚彦博远留下的字迹。
为了让他看清,脱胎于馆阁的狂放字体自成一派,旁边云渝写的小字在与他嚣张的字迹下显得柔软无力,起笔连尾处又暗暗将其压制。
小字没了大字就要倒在地上,大字没了小字又要飞出纸去,谁也离不得谁。
云渝嘴边荡出一抹笑意,藏不住的心欢。
字如其人,彦博远身上偶有压抑不住的阴翳气息。
他从前有何经历云渝虽不知,但也明白顺风顺水之人,难有他那般浓稠到挤出实物的暗沉气压。
那是他的夫,也是他的良人。
云渝不在意他以往,只在意与他之后的朝朝暮暮。
彦博远不知道自家夫郎已经开始掰着指头数他致仕的日子。
致仕的首要前提得是个官。
要想找个官当当,得先是个举人。
彦博远还不是举人。
好在乡试成绩即将公布。
醴国乡试只糊名盖章,到会试时,才会多出一道誉录的流程。
少一道工序就是少数日的功夫。
但就是再快也是人阅卷,十天半个月出不来成绩,在府城吃住费钱,路远家贫的学子陆续返乡。
何生这边有亲族,回去也是等消息,在哪都是等,还不如留在府城,快些知道成绩。
何生不回去。
向文柏独自跟着书院的队伍回去。
彦博远和云渝把府城能游玩的地方玩了个遍后也打道回府。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在外多日,夫夫二人禁不住想家。
回去的路程比去时整整少了一日。
回乡的学子只比留在府城这头的晚一两日收到捷报。
家中富裕的会请人在府城观榜抄录报喜。
一个县里出几个举人直接关乎当地官员的考绩。
县里会派一名观榜人员抄录成绩。
府城榜单一出,就着中举名单回县报与知县,再由衙门的人去中举学子家中报喜。
除此之外,朝廷也有指派的提塘官通知各地官府举人几何。
从上到下,从下至上,两边一块使力,保准少不了一个举人老爷。
云渝已经想到彦博远致仕的事。
但到底还不是举人呢,对自家相公能否中举这事,依旧惴惴不安。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哪是那般容易。
考生们出了考场松快了,紧张急迫的气氛转移到了评卷官身上。
考官评卷分房,正、副考官主管评卷工作,又有几位同考官。
将考官们往不同编号的小房子里头一关,把试卷分发下去。
每人桌前一摞,将座位上评卷官的身子挡住,房中的卷子评完才能出去。
十月初八,负责科举事宜的布政司门口搭起榜棚,为明日张榜做准备。
放榜日近,各路眼睛都盯着这边,一有动作满城皆知。
早有心急的学子等在门前,抢占第一排的好位置,试图取个第一眼看见成绩的好兆头。
初九的朝阳初现,随着日晷指向正辰,钟鼓敲鸣,布政司门前人头攒动。
激动热闹的气氛,冲淡凝重的等待。
有人面色沉重,有人神态平和,紧张、焦急、平稳的目光统一落在一处——从布政司内走出的官员捧着的绣有龙虎的明黄宣纸上。
礼乐班子奏起乐章,桂榜在万众瞩目之下徐徐展开。
一时之间,有中举之人的欢喜声,也有落榜之人痛哭的抽泣声。
癫狂有之,兴奋有之,一时之间,千人万相。
引起众人剧烈情绪的榜单高悬其上。
明黄底色的宣纸上龙纹威严,不可直视。
龙目锐利夺人,另一侧的虎纹威猛,矫健强壮,虎目怒张。
龙与虎一左一右,一齐芸芸俯视众生。
而在龙虎之间,就是被其选中的天命之人。
只见在龙虎之间,距离金龙最近的右起第一列:
第一甲:
第一名:彦博远,兴宁县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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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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