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时栩一早便接到宫中公公传来的懿旨,皇上招他入宫。
来到皇宫大门前,走下马车便看见下朝的众人,其中几位年长的文官看见商时栩时不住对着他拧眉摇头哀叹着,随即离开,嘴里还念念有词,“造了什么孽啊……”
而父亲更是睨他一眼,满脸怒容的离开。
今日的雪没有前几日下的大,细碎的飘在空中如雨滴散落,敲在冰冷的肌肤上有些刺痛,虽隔着些许距离,可商时栩还是听见了,他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父亲的态度让他不禁有些忐忑,面对皇上突然的召见心里拿捏不定,面上却不显。
难道是李泰安的事出了什么疏漏?若是皇上此次召他进宫是为了兴师问罪,又何必不在旨中点明,仔细想想觉得不太可能,回想起接旨时那公公的神情反而叫人觉得意味深长,商时栩谨慎惯了,心中狐疑又不得不去觐见。
伞被一旁的下人撑开,商时栩抬眸向前走着与不远处走来的聂禾焱打了个照面,聂禾焱的朝服外披着一件玄色的貂毛披风,额前的青丝湿润的垂着,表情看起来不太好,即便五官没有皱到一起依然能看出他眼神中的厌倦。
商时栩视若无睹的从他身边走过,这人如何管他什么事,擦肩而过时那人却忽然开口叫住他,声音有些嘶哑,“商公子请留步,能否与在下一旁闲聊片刻?”
声调之中竟带着几分乞求,商时栩回过头警惕的看着聂禾焱,他眼里的厌倦消散现下满是忧愁,但商时栩觉得与他没什么好谈的,“聂大人若是耽搁了皇上与臣的正事,这颗人头我给还是你聂大人赔得起?”
“商公子难道不想知道此次皇上单独召见你是为了何事?”聂禾焱踱步走到商时栩面前,身上的苍兰香也随着距离逼近,商时栩闻言倏地停下步伐回眸看着他面无表情,那副样子瞧着倒不像是在说谎,凑近了看前几日还神色奕奕的聂禾焱今日却有些许的憔悴。
聂禾焱看着商时栩身侧撑伞的下人,接过他手中的伞再次说,“商公子能否与在下去墙角详谈,此处人多眼杂。”
商时栩想起上一次被他抵在墙角的场景,有些抵触,忍着心中的不适感指着不远处的石塑灯柱,那里没有任何可以被堵塞出路的地方,商时栩沉声道,“就在那处说吧。”继而又转头对下人说,“你先去马车候着。”
下人应:“是。”
“聂大人现在可以说了。”见下人离去,二人走至灯柱处,商时栩说。
“你真的不愿考虑与我一起走?我知道我现在说这番话你并不相信,娶妻并不是我的本意,我也从未碰过她,如果我说是受人胁迫,你愿不愿意信我一回。”聂禾焱言语间句句真切,眼眶渐渐地红润,“靳王并没有表面那般对你情意深重,不过是他在利用你而已,你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吗?”
商时栩看着他悲情的模样,叫旁人看了去还以为他商时栩才是那个负心汉。可心中难免会有些动摇,转念一想这聂禾焱从前就是这样,演得一出苦情戏,自他成婚后商时栩等了三年也没等来一个解释,现在突然告诉他说自己有隐情,商时栩轻笑出声,他不会再被聂禾焱骗住,“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聂大人是觉得我还是那个懵懂无知,能被花言巧语诓骗的少年还是觉得这十三年不足以改变一个人的看法?难道这婚事还是皇上下旨强逼你娶的?”
“你碰不碰聂府夫人与我何干,我该拍手叫好回心转意与你私奔不成?这话说出来不怕人咂舌,聂大人如果是为了同我聊这些过往的儿女情长,商某恕不奉陪。”商时栩讨厌这处的苍兰香气,只想离开。
聂禾焱握住商时栩的手腕不让他走,没了以往的冷静和纨绔,呼出的冷气在眼前朦胧,商时栩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急切的声音在空中响起,“你不是想知道皇上召你进宫是为了何事吗?或许我应该高兴,今日之后你便会是东宫的人,也算是远离了那个狼子野心、惯会在背后耍阴险手段的小人,我应该庆幸将你拉出牢笼的人能够保你,不是我也无妨,只要能让你远离官山许,商时栩,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商时栩不可置信的听着灌进耳中的风声和字句,什么叫做今日之后便是东宫的人,什么叫做该庆幸远离了官山许?什么又叫做自己执迷不悟?
身体骤减的温度使冬日更加冰凉,商时栩尽可能的理着脑中的思绪,对于所拼凑出的答案嗤之以鼻,他怒目圆睁的死盯着聂禾焱,一把揪住面前人的衣领,歇斯底里的质问他,“这不可能,聂禾焱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动的手脚?太子殿下可是未来大忠王朝的储君,皇上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将我送进东宫里,难道你为了对付靳王如此无所不用其极!”
聂禾焱环顾着四周,所幸这处人早已走光,没有其他人影。
他垂头看着商时栩此刻因愤怒而面色绯红的表情,心揪得生疼,嘴唇随着喉咙的生涩紧抿着,商时栩看着他这副落寞的样子怒色更甚,那人咬牙哽咽道,“是,都是我为皇上出谋划策,目的就是为了拆散你们二人,不论你觉得我有多么不堪,这件事已成定局你摆脱不得。”
“聂禾焱,你凭什么?!”商时栩姣好的面容扭曲着,太阳穴青筋鼓起,珠唇失了血色,使出全力一掌将聂禾焱打得偏过了头,接着又是一掌,聂禾焱皙白的皮肤瞬间爬上红晕,掌印清晰可见,商时栩看着这个虚伪劣情的男人,气不打一处来,“第一次你毁了我满心的披心相付,这一次你连我的选择都要干涉阻碍,聂禾焱你无耻!”
商时栩从未像现在这般愤怒过,什么冷静筹谋静心相对,什么步步为营,统统都被抛之脑后。他气的不单单是因为被辜负被欺骗,更是恨眼前这个自己留有余情的男人为了所谓的解救将他推进另一个深坑,或许……在五年前就该将他碎尸万段,抽筋扒皮,让他生不如死!
“李泰安死了,皇上已对官山许心有芥蒂。”冷不丁的一句话将商时栩的怒火浇灭,看他疑惑之际,聂禾焱接着说,“纵使你除掉了那日知情的下人,又将李泰安的尸身烧成了灰烬,你以为我们就无从所知吗?”
“什么?难道你……”商时栩不信。
“没错,正如你所想的那样,我是皇上身边的人,什么靳王想与我合作都是假的,那日前去不过是为了探听口风罢了,我知你对我留有旧情所以利用了你,可没想到聪明一世的商时栩当真因此着了道溅的一身污泥。”聂禾焱语气中听不出讥讽,倒像是在惋惜,他苦笑着神色从容,眸光深沉的看着商时栩,他今日穿着一身绿沈锦缎的垂袖长袍,肩上披着件墨色毛绒斗篷,不知从何时起左耳便总是挂着一只耳坠,今日的是一颗红艳至极的玉石,聂禾焱深深看着他,继续道,“李泰安日日都会在城隍庙祈福,所有的证据都存在那处,其中包括你们构陷太子的计划。”
难怪皇上对太子仅是小惩,也难怪李泰安那般笃定自己会落得惨败的下场,什么为过世父母祈福念安,原来都是计中谋。
可商时栩百思不得其解,靳王派去的都是训练有素且忠心耿耿的死状禁卫,不可能会背叛异主禀告虚假信息,跟踪途中从未离开过视线,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交谈的对话和动作,李泰安是怎么传递信息的?若说是暗号又怎会听不出?这一念头被商时栩打消。
“聂禾焱你真是玩的一手好计谋,怎么有脸说靳王阴险,我真是心服口服。”商时栩闭目仰天不再去想,随后一声长叹,凝眸冷冷看着聂禾焱对自己显露的不知是不甘还是悲切的样子,看来他从未看透过这个人,也小瞧了他的手段,商时栩缓和片刻后对那人说道,“聂禾焱,我恨透你了。”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低骂着。
“那你便恨我,反正相恨数十载,我不怕你再恨我一生。”聂禾移开目光,喉结滑动又道,“皇上将你送到太子身边对你算是明哲保身,毕竟你是商府的儿子,商将军对国有功,皇上宽恕于你,哪怕你再不顾你自身的性命,也该为你家中人好好思量下。”
“聂大人还是早些回府吧,朔风凛冽,别让家中夫人久等。”商时栩不想再听,转身背对他,“既已成家就该对夫人好些,如此冷眼相待,聂大人脸皮厚不在意外人的闲言碎语,夫人好歹是名门女眷,要是无故遭人笑话,这实属不妥。”落下这段话,便朝宫内走去。
商时栩能够感受到聂禾焱还盯着自己,直到拐进拐角后才将那股视线隔绝。
如今走到这种地步,早已没了回头路,皇上还没有对靳王下手,也许念在多年子嗣的情谊,亦或是对靳王立下的种种功绩心存宽恕,更或许是皇上心中慈悲愿意留靳王一条命。
最后一条显然没有可能,但商时栩肯定皇上不会下令杀死靳王,否则不会等到现在还不动手,何况觊觎皇位的又岂止靳王一人,其余皇子皆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皇上知晓靳王的动作不可能对他处的风声置若罔闻,不过只是在等一个时机罢了。
一个兄弟相残,只留一虎一网打尽的时机。
都说帝王无情,成大事者心若寒冰,商时栩也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聂禾焱说皇上要将他赐给太子,想来这倒是给了太子引狼入室的机会,商时栩便是那头伺机而动的狼。此招虽险容不得半分纰漏,只要官山许登上皇位,商府依旧会安然无恙,只差最后一步,商时栩做不到此时悬崖勒马。
雪越下越大,手中的伞柄慢慢沉了重量,脚下的路每走一步心也跟着凉一寸,商时栩第一次对眼前的路产生了怯意和转瞬的迷茫。
来路光明又如何,一入宫门深似海,商时栩还是没有犹豫的向前走进,他不会轻易将这个炙手可得的江山拱手相让,只要他商时栩还活着,江山便只能是官山许的。
即便是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商时栩也心甘情愿,对此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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