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了，秦念娣才背着猪草慢慢走回家。
她不是一个人，一天没归家的秦盼娣灰头土脸地跟在她后面。
“要是你再去挨他们玩，万一又挨打了，可不要再来叫给我听……”
“晓得咯，我晓得咯!我以后再也不挨他们玩就是了。”秦盼娣敷衍了事的应付着她的唠叨。
细看她身上那本来就不干净的衣服比起出去那会儿多了几个脚印，结合刚刚秦念娣念叨她的话来看，这野丫头估摸着是在哪挨完欺负回来。不过即便这样，秦盼娣依旧一点儿也不怂，没事儿人似的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嚷嚷着，“二姐，我肚子饿死了，你饭做好了吗？”
秦念娣被猪草压得直不起身子，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没做。”
“那你快去做，我饿得狠了。”
“要先喂猪。”
“那你喂完猪赶紧做嘛。”留下这句话，秦盼娣一溜烟儿的跑进客厅，打开那台她爸爸生前花了两百块钱从二手市场淘来的老式彩电开始看动画片。
现在这个时间少儿频道正在播放她最喜欢的熊出没，这她可不能错过!
彩电屏幕对着堂屋的门，从这个位置看进去，正好可以看见电视里正在播放光头强被熊大和熊二戏弄的场景，有趣的画面让秦念娣也忍不住驻足。
沙发上，秦盼娣握着遥控器笑得前合后仰。院场里，秦念娣脸上也露出一抹难得的笑意，直到瘦小的身板再也承受不住肩膀上的负重，她才缓缓走开。
秦家煮猪草和做饭共用一个厨房，不同的是，猪猪草用的那口大锅是镶嵌在水泥砌成的大灶上。而烧水炒菜的灶架是在地上，周边用耐烧的砖头围了一圈，两端架一个铁架，中间烧火就可以把锅放上去炒菜。
盼弟电视声音放的很大，即便站在这里也可以听清。就着这个背景声，秦念娣一面开始在心里想象着现在电视机播放的画面，一面背着猪草走进那间漆黑简陋的厨房。虽然她很累，虽然她也很想看熊出没，但她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因为她一直都是这么过的。
然而，今天却让她有些惊讶。
厨房里等待她居然不是像以前一样的冷锅冷灶。
火笼里的火苗虽然灭了，但灰烬中依然有些许碳还在燃烧，碳火提供的温度正好使得摆放在灶架上的两口锅足够温热却又不至于糊锅。打开锅盖，菜香扑鼻，电饭锅的保温健也是亮着的，饭上还有一大半碗炒腊肉。
秦念娣第一个反应就是会不会是大姐招娣给她们留的，又觉得不太可能，于是盖上锅盖走出厨房，直往她们房间里去。
还没走到门口，秦念娣就从很大的电视声音中依稀听到小老四的哭声。她不太确定，遂对秦盼娣说，“声音关小点。”
秦盼娣不知道听见还是没听见，仍只顾捏着遥控器哈哈大笑，秦念娣也不再强劝，因为她站在这里已经清晰的听见了秦有根的哭声。
门是从里面关上的，但秦有根还小根本打不开，好在上面插了钥匙，秦念娣可以打开。门一开，就见秦有根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床上秦招娣捂着被子闷头大睡，仿佛不管是一墙之隔的电视声音，还是秦有根的哭声，都对她的睡眠造不成任何干扰。简单点说，就是睡得和死猪一样。
秦念娣走进去抱起秦有根。
“二姐，小老四咋个啦？”秦盼娣终于舍得从动画片里分出一点注意力，但视线仍舍不得移开。
秦念娣白了她一眼，“他想出来，但门关着他打不开。你挨这么近听不见他哭吗？”
“我听不见啊！”秦盼娣理直气壮，大声道:“我忙着看电视，咋个会听得见。”
她声音一拔高，秦念娣的心里那股难得升起的小火苗就自不而然的被压扁了下去。
“吃饭咯。”秦念娣留下一声，抱起秦有根就往厨房走。
秦盼娣在身后嘀咕:“吃饭啦?那么快……”
到了厨房，秦念娣把秦有根安置在餐桌旁的小板凳上，然后转身去厨房端出那三盘热气腾腾的菜肴。秦有根吃饭很乖，完全不需要人喂，就是还不会使筷子，所以需要帮忙给他夹菜就行。秦念娣虽然年纪不大，但在照顾弟弟上还是很有经验的，只见她细心地为秦有根夹了一块肉，吹凉后才放进秦有根的小碗里。一有吃的，秦有根立刻就停止了哭泣，眼睛亮了起来，他张开小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秦念娣看着弟弟满足的样子，虽然没说什么，但眉头确实舒展了不少。秦盼娣也紧跟着进来了，只不过她还是想看电视，就给自己盛了一大碗饭，然后扒拉了些菜后又端着碗去了堂屋。
出去疯玩了一天的她感到饥肠辘辘，同时又急匆匆地想要赶去观看她最喜欢的动画片。在这样的双重压力下，她决定边走边吃，希望能节省一些时间。不知道是不是饿狠了，她觉得今天晚上的饭菜格外好吃，比她以前吃的都要好吃!就这样，秦盼娣一边走一边狼吞虎咽，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至于忽略了迎面走来的秦招娣，结果两人在厨房门口撞了个满怀。
秦招娣是个性格火爆的女子，特别是在家里。被秦盼娣撞到后她第一反应就是一把揪住了秦盼娣那蓬乱得像鸡窝一样的头发，怒气冲冲地骂道：“走路不看路，你饿死鬼投胎啊？”
面对她的责骂，饶是牙尖嘴利的秦盼娣也不敢有任何反抗，就一边吃一边任她薅了自己两把头发，等她撒完气松开自己后，秦盼娣一秒都不带耽搁的就跑去看电视了。
“一个个烦求得很!”秦招娣骂骂咧咧的坐下，整个人身上都笼罩着一股与年纪不符合的戾气，为了避她，秦念娣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我去喂猪了。你看下小老四……”
不等秦招娣回答，秦念娣已经迅速起身，提起盛满猪食的桶往猪圈走去。
每年开春，秦家都习惯到集市上挑几只精神头十足的小猪崽带回家养。养猪这事在农村司空见惯，毕竟用自家园子里长得猪草，吃不完的菜叶子，混上玉米面儿煮出来的猪食喂大的猪肉可和外面市场上卖到的不是一个味道。所以几乎在农村只要家里但凡有一个不懒的，他们都愿意养生几头小猪自己喂养。能力范围内多喂几头也没事，这样就算自家吃不完，年底的时候招呼附近买猪人约称来称着卖了，那也是一笔挺不错的收入。
秦家往年也养得多，但今年却只养了两头。那是因为她奶奶去世后家里农活一下子就全部都是压到她妈妈身上，一个人忙里忙外，还要照顾小老四，所以只能少喂几头。就这两头还是因为农村在有种说法，就是说喂猪最少要喂两头，这样两头猪在同一个槽里吃食时就会抢食，也就会长得更加壮实。
可惜的是，自从她母亲离家出走，她们在校住宿期间，这个家里负责割猪草的工作便仅剩下了她小爹。而她小爹那个人，不说也知道……有时甚至他连自己和秦有根的饭食都懒得弄，又怎么可能细心喂猪。这不，一段时间没回来，秦念娣发现原本肥壮的两只半大猪崽竟然瘦了一圈，她的脸上流露出满满的心疼。
这瘦下去的都是钱啊……
喂完猪，秦念娣回到厨房一看，秦盼娣吃完饭已经走了，小老四也不见人影了。桌上每个碗盘都是空的，所有的菜饭都被吃了个精光。吃了也不想着收拾，所有人用过的碗筷都原封不动的摆在桌上。地面也是一片狼藉，尤其是小老四秦有根坐的地方，米饭和菜渣混合着菜汤让无法下脚。秦念娣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的回房间了。
刚想喘口气儿，就被秦招娣拉着说了下午发生的事。
老实说，对秦玉这个小爹的厌恶程度，秦念娣并不比秦招娣少。只是她习惯不说而已。而秦招娣就是脾气爆，但凡有一丁点儿不乐意就摔桌子摔碗的闹，所以一般来说秦玉基本不敢招她。可念娣就不是了。就像她奶生前老嫌弃她的那样，她这人纯粹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好不说，坏不说，唯一的优点就是听使唤让她干啥她就干啥。当然，你不然她干的，她是不可能主动去干的。比如，刚刚厨房里那堆碗筷。没人让她洗，她就不洗。因为这种面团性格，秦念娣从小就没被秦玉使唤，偏她还不会拒绝……日积月累，她对这个本应该给予尊重的小爹就只剩反感。
但是，在今天……
她发现秦玉和以前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了。
“晚饭不是我做的。”就在秦招娣对秦玉一顿数落的时候，她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秦招娣停了一下，有点懵，问：“不是就不是噻，我在骂秦老二，好端端的你提这个干吗？”
话题完全不搭边儿。
“我是想说，今天晚饭好像是他做的，还有今天我回来，发现厨房好干净哦，我问了姑姑，姑姑说不是她打扫的…”说着说着，秦念娣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对着愣住的秦招娣继续，“姐，你说他是不是撞到脑子，疯了?要不就是，要不就是，真像村子里面的人说的那样，他去后山被鬼害了?”
这些话秦念娣一直是皱着眉说的，鲜少有较大表情流露的脸上也极具困惑与担忧。
不过，她担心的不是秦玉，而是她自己。她想，秦玉要是真的疯掉了，或者真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那和他住在一起不是更吓人吗？
“哎呀，我心里好毛哦~”秦念娣拍着胸脯，声音都有点抖。
反观秦招娣就比她大胆多了，或者说她更了解秦玉的为人。
“怎么可能呢！”秦招娣挥着手臂，很坚决地说，“他那样子会被鬼害?他害鬼还差不多。”
鬼见到他都恨不能躲着走。
“我觉得他突然勤快，肯定是在装模作样等着干坏事。”秦招娣很自信地说，“你看，我们不是快开学了吗？他的手机又坏了，上不了网，说不定他就是想装装样子，然后骗我们的生活费去修手机呢！”
一听到秦玉可能再打她们生活费的主意，秦念娣心里的小警铃立刻作响。她低头思忖起来，回想到过去秦玉种种不靠谱的行为，比如上次他声称要替她去镇上买作业本，结果半路却拿着钱去和村里马强他们赌博，最后的结果就是她因为没有作业本写作业，导致周一去学校被老师罚站了一节课。
一想到秦玉做这些真的有可能是为了打她们生活费的主意，秦念娣心里刚刚对秦玉产生的那点好感立刻就消失了。
看她开始犹豫，秦招娣对她作出最后的提醒:“你千万不要被他骗到，心软啊，不然他看你好说话肯定要来骗你的钱。”
不得不说，再提防秦玉这一点上，秦招娣是得了秦大姐的真传。
“嗯!”秦念娣重重点头。
她决定接下来几天继续对秦玉保持着以前的态度，不看，不理，以此来确保自己的生活费费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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