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九智是陆离的徒弟，那时陆大师已经有收徒的道行了。
沈九智进京参加科举，考得是下棋的技艺。
当朝不仅有四书五经的考试，还有比如画画、下棋等旁类。
每三年一次大考，棋力超群者，其光荣程度，不亚于中举。许多考生为了曲线救国，都纷纷报围棋类的考试，结果上赶着成了热门。
沈九智很高傲，他极有天赋，从小到大，在棋盘上见到他的人，都连连称叹。
他首先在自己出生的小渔村里战无不胜，然后又到镇上大杀特杀，接着在与大城镇院生的厮杀中所向披靡，直到有人给他引到了陆大师那里。
他输了。
“小伙子很有前途，”陆离拍拍他肩膀，然后用袖子把赢来的银子拢起来，“但是心不够定，下棋先修心。”
“怎么修心？”沈九智问。
“这样吧，这有个科举考试，你且去试试，”陆离抽出一张白字黑字的告示给他，“做人先做官。”
沈九智拜了陆离为师。
次年谷雨时节，他就赶着进京了。
沈九智因为胖长着一张大饼脸，脸上都是痘，好比囊上洒满芝麻。看得让人有点儿发怵。
进京后发现赶考的同期生中不乏大城市大门户中来的少年，其容貌举止风度，样样比他强，他有点儿自卑，不爱说话，但是孤傲的劲儿在。
结果那些人的棋力一般，在跟他的比试中，溃不成军。
他就越发孤傲了。每天蒙头下棋，其他人说着悄悄话，看到他来了，马上扭过头去用手挡嘴。
沈九智走在道儿上目不斜视。
最后一轮对局，面前的对手面容清秀，看着很瘦小，像是被拎过来，穿着大人衣服的奶白孩子。
“承让。”一出声，竟然是个女孩子。
当朝的考试不分男女。
沈九智照例没把她放眼里。
很快他就赢了，数完棋，女孩对他抱手一笑：“在下输了。”
这一笑可就出大事了，本来心如止水的沈九智，心里就像石头砸进池水中，分寸大乱。
“为何她偏偏对我笑？”沈九智到死也不明白。
她长得也不算好，可就是深深扎根在沈九智心里了。
幸好这是最后一轮比拼，沈九智中了榜首，面了圣，却失了魂。
先是在王爷府下棋，后来又和当今圣上过棋，他麻木的下着棋，满脑子都是那一个笑。
他开始找人。
宫中的水养人，时光飞逝，他瘦下去了，没了痘，人也越发俊朗。周围熙熙攘攘挤了一群人，不乏妙龄女子向他抛香枝。
他走在路上依然目不斜视，可心里没底。
他一句话也没有和那女孩说过，更不确定她是否还记得自己。
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人，户部张侍郎的小女儿张敏，那年落了榜。
沈九智临阵怯了，不敢登门拜访。
站了许久。
他敲上门和张侍郎下棋，张侍郎满脸堆笑的把他迎到中院，他得空看了她两眼，就心惊肉跳的，脸上差点也绷不住了。
棋是赢了，话还没有说。
早春时，梅花开得灿烂，他上门想提亲，女孩嫁人了。
第三年女孩被休回家中，他又上门去提亲，这时吃了闭门羹，女孩拒不见一切外人。
第四年的时候女孩削了发，跟随云游的道人走了。
沈九智落子，提子，眼前只有黑白，唯一彩色便是那女子的笑颜。
他还想再见一面，一面就好。
他回去找到了师傅陆离，委婉的说了事情缘由。
听完他说的，陆离点点头。
“你知道平行世界吗？”陆离问。
“什么？”沈九智一脸疑惑。
“比如说你相不相信为师我是未来时空的人，扭了一个按钮，回到你所在的这个时空里？”陆离试探的问。
“弟子不明白。”
“或者说我们本是棋盘上的两根平行线，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但是突然…”
“突然？”
“突然我们时间线交叉了，就像棋子落在点上。”
“有…这可能？”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陆离叹气，“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啊，比如你肯定想回到四年前刚见那女孩的时候。”
“弟子确实想回到过去，可是再来一次还是会这么走，弟子不想改变过去，只想再看到她，只想再走一回。”
“你的意思是？”
“弟子不愿悔棋，只想做那联通四方的线，找到她，如果如师父你所说的有平行世界，我想在每一个世界都找到她。”
“你不怕在另一个时空你不是人啊？比如你变做了鸟，变做了猴，甚至变做了…”粽子。陆离将两个字咽下喉咙。
“不怕。”沈九智的眼睛闪闪发光。
宋云逝在原野走了很久，来到一颗古树下，那里摆着棋盘。
一位耄耋老者倚在石头上，仿佛坐化了。
有枫叶落在棋盘上，接着落下一层细细的初雪。
“九智，我把他带来了。”影子悄然攀上另一侧的石头，对老人说道。
“阿敏，”老人瞌睡中惊醒，笑道，“我梦到你变成了青蛙，真是一世比一世不像样了，上一世我记得是株柳树，再上一世是猞猁，咳咳…”
“老头子，你记混了。”影子没好气的说。
老人的眼睛看向宋云逝，茫茫然像看向虚空，又忽然有了闪光，“你找我师父啊。”
“他在哪？”宋云逝问。
老头咳着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急，反正你也等了那么久，不如我们先下盘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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