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浑身一凛，本能地往旁边躲了躲。
扭头再看，刘祺深跟何叙齐刷刷盯着自己身后的人，嬉皮笑脸的表情如出一辙。
“老班……”
“刘祺深、何叙，你们俩都给我安分点，别在这带坏新同学。”班主任许诺一脸严肃地说。
“放心吧老班，我们怎么会带坏新同学呢？”刘祺深笑着，说话间一只手已经伸过去，挂在甘棠身上，顺便拍了两下，挤挤眼睛，“是吧？”
“对啊对啊，”何叙十分默契地接道，“我们只是想让新同学在我们高三六班感受到家的温暖而已啦。”
甘棠抿嘴憋住笑，想着这俩人跟自己年轻那会儿应当是一丘之貉。
哦不，自己现在就很年轻。
“少跟我在这儿贫，”许老师语气仍有几分严厉，但并不带怒色，“该干嘛干嘛去，早点干完早点回班上自习。”
两个人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与甘棠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拎着扫帚拖把到别处去了。
许老师又看向甘棠：“你跟我去趟办公室。”
甘棠愣了愣，应了一声，便跟着她往办公室去。
许诺所在的办公室，是专属于这层楼几个班班主任的。甘棠的目光扫了一圈，这个时间大部分都在监督学生大扫除或者开班会，除了他们师生二人，剩下的一个也不在。
许老师一坐下，就从书架上抽出本册子翻开，那是个不知从哪里拿来的资料册，上面记录着甘棠以前在北区实验上学时的成绩。
甘棠顺手拉过旁边位置的椅子，眼见就要毫不客气地坐下了，抬眼对上班主任的视线，浑身一激灵，“噌”地站直了。
坐办公室跟客户谈生意谈习惯了，差点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学生。
他略感尴尬地摸摸鼻头，不过许诺并没有拿这点小事说他什么。
“我看了你以前的成绩，总体来说还算不错，但要是想在一中排上名次还是要继续努力。”
甘棠高中时成绩算是中上游，但极其不稳定，忽高忽低，高考走了好运才考上个还不错的大学。
“嗯嗯，我明白老师。”他点点头，一副乖巧相。
“现在一轮复习已经开始了，”许老师说着，又从教案本里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他：“这上面写着的事各科复习进度，你拿回去看看，哪里没跟上，想办法抓紧时间补补，不要耽误正常上课。”
甘棠接过来瞅了一眼，那上面的每个科目后边，都跟着几个熟悉又陌生的名词。
他抿着嘴咽了下口水，发觉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压根不是进度有没有重合，而是他大脑里储存的所有知识，都早在上辈子高考完后格式化了，现在看什么都跟新的一样。
甘棠无声地长叹一口气，重生回什么时候不好，偏偏回到高三刚开始，这老天莫不是成心不叫他好过。
交代完这些，许诺把资料册合上，抬眼看着他。
“这一天和班上同学相处得怎么样？”
甘棠眨了眨眼睛：“挺好的。”
“那就行，”许诺放心地点了下头，“把你安排和刘祺深坐同桌也是有原因的，他跟何叙这俩人，虽然对学习不上心，成绩也总吊车尾，但性格都不差，可以帮你尽快适应新的班级生活。”
“他俩确实人都不错。”甘棠说，“谢谢老师。”
许诺浅浅笑了笑：“慢慢来，还有大半年，一时适应不了也不用着急，凡事都有个过程。”
甘棠张了下唇，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办公室的门被敲了几下。他和许老师不约而同地看过去，顿时愣住了。
站在门外的是俞嘉树。
“进来吧。”许诺出声道。
俞嘉树跨过门槛，朝这边走过来，甘棠看见他将手里的一张纸递了出去。
“写好啦？”许老师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
他在旁边伸长了脖子，好奇那张纸是干嘛来的。悄悄凑过去一些，眯缝着眼睛才看清楚，是一张座位表。
“还差一个。”俞嘉树突然开口。
“哦，是甘棠吧？”许老师也看出了座位表里缺的名字，又把纸放在桌上，从手边拿了支笔过来，“他今天介绍时没说是哪两个字，现写上吧，甘甜的甘，海棠的棠。”
“嗯。”俞嘉树应了一声，弯下腰在那块空白的表格里一笔一画地把少的那个名字补上去。
一听和自己有关，甘棠可找着理由了，他努力凑得更近，俯身看俞嘉树写自己的姓名。
俞嘉树的字他太熟悉，和本人一样，清峻规整，笔锋明显，很少有连笔的地方。只是他们那时在一起后，很少再有什么需要写字的情况，现在这么一看，还真有种久违的感觉。
最后一笔写完，俞嘉树抬起头，由于甘棠靠得太近，第一眼对上的就是他的眼睛。
刹那间甘棠眉眼一弯，笑道：“俞嘉树你字写得真好看！”
“谢谢。”俞嘉树没什么明显的反应，他垂下眼睛，将笔和纸还给许老师。
“俞嘉树的字一直都写得不错，要不也不会找他帮我写，”许老师笑着说，紧接着又看向他，“这几天办公室打印机坏了，不然也不至于麻烦你。”
甘棠在心里默数三秒，然后就听见了俞嘉树又“嗯”了一声。
他忍不住想笑，因为自己当年差点被只会“嗯”得俞嘉树逼疯。倏忽回到相识之前，再听到他这每一声纯粹出于礼貌，除此之外毫无感情的“嗯”，竟觉得莫名可爱。
“好了，你们俩都先回教室吧。”
甘棠回过神，连忙“哎”一声应下，跟着俞嘉树一起出了办公室。
他们在办公室待的这一会儿，大部分班级的卫生都已经打扫完了，走廊上只剩下三两个人。
“俞嘉树！哎，俞嘉树！”甘棠压着嗓子喊了他两声。
俞嘉树没有反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擦窗户时，被他颠三倒四的话以及毫无边界感可言的行为惹得有些烦了。
如果是别人，甘棠大概也猜不透，但俞嘉树就不一样了，他敢打赌这人就是反应慢，不是在生气。
“俞嘉树！”他又叫了一声，连带着还有个拍肩膀的动作。
俞嘉树终于回过头：“怎么？”
甘棠歪了歪脑袋，眯眼笑着说：“加个微信怎么样？”
“我没带手机。”俞嘉树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甘棠说，“你肯定在咱们班级群里吧，我先加你，你记得放学后通过一下。”
俞嘉树沉默几秒：“嗯。”
意思是他知道了。
甘棠美滋滋地回了教室，刘祺深一看见他就咧开嘴招了招手。
他走过去，发现自己桌子上放了一摞新书。
“这是刚发的，我跟老何帮你数了，一本没少。”刘祺深道。
甘棠随手翻了翻，一本教科书也没有，都是一轮复习要用的资料。他暗自叹了口气，后知后觉为自己这辈子的未来感到担忧。
他的座位在中间最后一排，而俞嘉树在左边倒数第三排，中间不止隔了一排，还隔了一条过道，坐在座位上只能看个背影。
教室里逐渐安静下来，慢慢只剩下翻书写字的声音。甘棠将书一本一本放进桌洞，然后随便留了本在桌子上。
他翻开第一章，顶头写着两个大字：集合。
集合……
甘棠闭上眼睛想了想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许久才勉勉强强从脑海深处挖出点相关记忆。
他睁开眼睛，目光不自觉地就转移到了左前方。
十八岁的小俞同学看着有点瘦啊，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呢？
甘棠单手托着腮，思绪到处乱飞。说到吃饭，他突然有点想念俞嘉树上辈子做的菠萝炒饭了，香香甜甜的……
“手上的事都先停一停啊，我们来开个班会。”许诺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教室，她一开口甘棠才堪堪回神，脑海里的菠萝炒饭一瞬间化为梦幻泡影。
讲台上许诺继续讲着那些耳朵都要磨出茧子的话。
“从今天起你们就正式成为高三的学生了，这一年有多重要相信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不用我多说。一句话，想对自己未来负责的，就沉下心来踏踏实实学习，不要幻想着和高一高二那样，浑浑噩噩混大半年，凭着最后一个月努努力就能金榜题名……”
甘棠脑海里闪过一道火花，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拍拍旁边的刘祺深：“哥们儿，俞嘉树以前成绩怎么样啊？”
“俞嘉树？”刘祺深愣了愣，说道，“挺好的吧，大概……班里中上游？”
“只是中上游？”这回换成甘棠愣了，他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我还以为怎么也要前几呢……”
其实换个思路，俞嘉树最后和自己上了同一所大学，成绩应该是差不多的。只是他的性格和行为，总给自己一种大学霸的感觉。
“哎，说起来也挺怪的，”刘祺深说，“感觉他平时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学习，怎么成绩没有那么亮眼呢……啧，不太科学。”
甘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下面的时间，咱们还是照例，随机抽几个同学上来发表一下自己的假期总结。”许诺的话突然打断了他的思路。
“假期总结？”他看向刘祺深，“那是什么玩意儿？”
刘祺深解释道：“老班自创的传统，大小长假结束之后，就随机叫人上讲台，说说自己假期里边都干了啥。”
“这……”甘棠抿抿嘴，“还挺有创意。”
“怕啥，扯就行了呗。”刘祺深说，“反正又不用你拿证据。”
正说着，讲台上许诺点了个名：“刘祺深，别在下面讲了，给你个机会，上来讲。”
刘祺深拍了下自己的额头，一脸无奈地走上前去，甘棠在下面看着，好像他已经对这种事很熟悉了，丝毫不怯场。
只听他清了清嗓，开口道：“这个暑假鄙人过得还算充实，前一个月游览赛博峡谷，后一个月参加电子军训，并不忘我作为一个学生的初心，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学习……”
台下大家都听懂了，顿时哄堂大笑。
甘棠乐着乐着又不由自主看向了俞嘉树，发现他还是低着头在做题，对正在发生的事充耳不闻，仿佛整个世界都与自己无关。他身上那种活一半死一半的平静感，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甘棠看得也没心思乐了，走神思索起来，上辈子的俞嘉树是这样，这辈子的俞嘉树还是这样，难不成他从出生就是这种性格？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天生就缺乏七情六欲？
刘祺深讲完以后下来，挑了挑眉：“怎么样，哥们儿演讲精彩不？”
“精彩绝伦。”后半段甘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却还是笑着拍手。
这时许诺又开口了：“刘祺深，回头把你英语作业送我办公室去，我看看你这个暑假百忙之中抽出来多少时间。”
“啊？”刘祺深顿时笑不出来了。
笑容转移到除他以外的所有人脸上。
“好，下一个。”许诺没有管他一脸讨饶的神情，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一周，“俞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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