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火车站，甘棠把车票截图发给俞嘉树，才想起来自己擅自做主帮他买软卧票的事还没说，他心头一紧，小心翼翼地觑着俞嘉树的反应。
但俞嘉树只是低头看了一眼，然后问他：“还差多少钱？”
甘棠先是松了口气，而后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是我没提前跟你商量，问题在我，差价就当我请你陪我了，不用补。”
俞嘉树还是固执地问：“多少钱？”
“真没多少，你不用再给我了。”甘棠不停拒绝，生怕因为自己让对方莫名多花那么多钱。
俞嘉树没再吭声，甘棠以为他作罢了，心里还暗自庆幸，可没过多久，便听到手机响了一声。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俞嘉树给他转的钱，刚好是软卧和硬座的差价。
“俞嘉树，”他叫他的名字，“这钱你收回去。”
俞嘉树无动于衷。
“是我自己想坐软卧又想找人陪，没提前跟你商量是我的问题，我不能因为自己叫你破费啊。”
甘棠从小在生意人老爸的熏陶下长大，照葫芦画瓢，也很会跟人掰扯。
俞嘉树还是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甘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这样吧，你暑假应该有时间吧，你要是觉得实在过意不去，暑假出来陪我一块玩，怎么样？”
他一边说一边按下退回转账：“这钱你留着，我朋友都不在榆江，暑假无聊得很，你要是愿意，就陪我出来玩，行不行？”
俞嘉树看了眼手机里退回的转账，愣了愣，点头：“好，到时你提前告诉我。”
见他终于不固执了，甘棠笑了笑：“那一言为定，可不准反悔。”
“不反悔。”俞嘉树说。
火车进站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回家路上二十个小时，甘棠上车前就困得直打哈欠，一上车就躺下了。他和俞嘉树面对面都在上铺，一翻身就能看见对方。
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电脑拿出来了，目不转睛盯着屏幕敲敲打打，甘棠就在这敲键盘的声音中慢慢沉入梦乡。
火车晃晃悠悠，闭上眼睛梦里还以为自己在坐船，还是那种孤零零漂流的小船，沿着浪头一个一个漂过去。
甘棠是自然醒的，拉开窗帘一看天光大亮，沿途经过的山野河流都已经醒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搓了搓睡得有些浮肿的脸，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早晨八点四十，对面的俞嘉树还是坐在那里敲电脑。
“俞嘉树，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甘棠揉着眼睛，语气震惊。
俞嘉树抬眼看过来：“睡了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甘棠算了算，应该是比自己睡得晚又比自己起得早，毕竟他一觉睡了快十二个小时。
他下去洗了把脸，然后坐在过道旁的凳子上，望着窗外发呆。车厢里的气味叫人闻着难受，肚子咕噜噜开始叫了，也没什么胃口，就算刚睡了那么久，依旧提不起精神来。他莫名烦躁，没多长时间就坐不住了，又爬回铺上，半卧着打了两局游戏，还是有些闷得慌。
甘棠偏过头，看着对面雷打不动的俞嘉树：“俞嘉树，你干什么呢？”
“改程序。”俞嘉树说。
甘棠不解地皱了皱眉：“你们专业还有作业？”
“不是，”俞嘉树说，“兼职。”
“哦。”甘棠应了一声，心道这果然是一个勤工俭学的好学生。
他不说话俞嘉树就更不可能说话，但后面还是他先耐不住寂寞，又问：“你都敲那么久了，歇会儿呗，会打游戏吗？来两局？”
“我不会。”俞嘉树回答。
“那你平时都干什么？”甘棠满脸好奇。
“上课、吃饭、睡觉、兼职。”俞嘉树一五一十地陈列出一些人类活动。
“没有点娱乐项目吗？”甘棠一万个不理解，“当代年轻人，真的还有你这一型号的？”
“我看这小伙子不错，”第三个声音插了进来，“要是我儿子跟他一样，我高兴都来不及。”
甘棠看向声音来源，是他下铺那个老大爷，和俞嘉树下铺那位大娘是一对夫妻，估计是出来旅游的，两个人刚刚就一直在聊天，声音不大，没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所以甘棠当着当着背景音就给忽略掉了，忘了这个小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人。
“大爷你不懂，现在和你们那会儿不一样了，熟练使用电子设备进行娱乐活动是我们年轻人的社交方式。”甘棠跟大爷说完又抬头看俞嘉树，“我可算是知道你为啥这个性格了，俞嘉树同学，你不要一天到晚都那么无趣，那样是很难交到朋友的。”
接他话的还是那个老大爷：“爱学习还不好咧？我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大学生。”
他对面的大娘说：“也用不着你搞懂，你又不是大学生。”
甘棠在上面听着老夫妻俩相互调笑，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又看着俞嘉树：“要不你把你手机给我，我给你下载个简单的游戏，带你上分！”
一般人听到这要求只会觉得对方太没边界感，他原也只是开玩笑，可没想到，俞嘉树竟真的直接把手机递了过来。
“哎哟，这么相信我呢？”甘棠笑嘻嘻地接过，打开一看，愣住了。
手机没设密码，屏保和壁纸都还是出厂设置，里面除了系统软件、日常生活所需的软件以及学校要求安装的软件，完全没有一个可以拿来消磨时间的游戏或者娱乐平台。
“狠人，”他忍不住朝俞嘉树竖起大拇指，“太狠了俞嘉树。”
不过既然话都说出去了，也不能不做。甘棠往俞嘉树手机里下载了两个容易上手的游戏，然后把手机还给他。
“来两局游戏吧，我教你。”他说。
俞嘉树敲键盘的声音停了下来，抬眼看向甘棠，见他挑起一边眉毛，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
沉默几秒后他开口：“好。”
俞嘉树干脆利落地敲完最后几个字符，单手合上电脑，拿起手机，打开甘棠给他下的游戏。
“你先登录上，我已经申请加你好友了，你通过一下。”甘棠说着，又觉得自己跟个学计算机的说这些，是不是有些多余。
俞嘉树只“嗯”了一声，没说别的，照着他的话做完准备工作，就点击了“开始游戏”。
“左边控制方向，右边是攻击招式，最大的那个圈是大招，使用一次之后会冷却十五秒。”甘棠语速飞快地给他简单介绍了游戏玩法，然后点了两下跳跃键，“看到没，你旁边一蹦一蹦这个就是我，你跟着我就行，其他人随便杀。”
俞嘉树又“嗯”了一声。
这游戏甘棠好几年没玩过了，因为太简单，玩一段时间就觉得没意思，而眼下一开局就立马来了感觉，一顿操作分外炫酷，屏幕上不断闪现特效光，把他的脸也映得五颜六色。
征战半场，成功拿下几个人头，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回头一看，俞嘉树就像个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既不出招也不防御，傻站在那掉了一半血。
“不是俞嘉树你出招啊！”甘棠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不知道怎么出招也别干站那儿让人杀啊！”
“要出招吗？”俞嘉树问道。
“不然呢？你以为这是跑酷游戏吗？你跟着我满场跑就完了？”
“哦，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俞嘉树朝对面放了个大招，随着“轰”的一声音效，甘棠正打着的一群小怪兽顿时灰飞烟灭。
哇哦，酷。
这场游戏玩下来，他一时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发火，感觉自己就好像带了个头脑不太灵光的傻儿子，得时时刻刻提醒注意躲避。能够赢下来多亏他多年积累的经验。当然，俞嘉树毫无预兆猝不及防的大招也能记上一功。
游戏终于结束，甘棠把手机往旁边一扔，身心俱疲地躺下，在心里安慰自己术业有专攻，但看表面就知道俞嘉树不是很会玩游戏的那一类人，何必为难他呢。
总之接下来几个小时，他刷视频看电影追剧，都没再找俞嘉树打一局游戏。
好不容易终于把这二十个小时熬了过去，火车到站，甘棠拖着几乎快躺废的两条腿下了车。他和俞嘉树从出站口走出来，迫不及待地四下张望，一眼就找到老爸的司机。
甘棠脸上露出个笑来，转头跟身旁那人说：“我家有人来接了，先走了啊。”
“嗯。”俞嘉树点点头。
甘棠拉着行李箱跑向自家的车，跑到一半又突然停下来，回过头扬声丢下一句：“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俞嘉树说：“不会忘。”
甘棠背对着他用力挥了挥手，那意思是自己听到了，他的背影迎着光越来越远，因为跑得太快，宽大的短袖衫在背后被风吹得鼓起来，就像要升空的气球。
再见仍然是夏天，只不过初见是暑假开始，而重逢是暑假结束。但他第一次见到了榆江南区的夏末秋初，即使是同个城市，也和北区给他的感觉不同。
钥匙被甘棠随手扔在门口的柜子上，发出哗啦一声脆响。他踢掉脚上的鞋子，懒得把拖鞋从柜子里拿出来，干脆赤脚踩在地板上进了客厅。
这间房子是他二十八年人生里第一次独立租的房子，本意只是想跟老爸老妈证明一下自己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他一边回忆着上辈子俞嘉树给两人同居找房子的流程，一边在社交平台上翻找，最终敲定了合同。
甘棠觉得自己走了好运，不仅房租便宜，还离学校特别近，装修看着也像新的，这年头还能上哪找这么便宜的学区房？签完字当天，他就喜滋滋拍了个视频发到家庭群里，以此炫耀自己天赋异禀的租房能力。
结果老妈紧接着就一条语音泼了他一盆冷水：“你看到空调和冰箱上的标识了吗？五级耗电，房租可都藏在电费里，还真以为天上掉馅饼了？”
甘棠不在乎电费，反正也不用自己交。
他潦潦草草洗漱一番，就感觉浑身精力已经消耗殆尽了，把自己扔在柔软的大床上 ，摸出手机打开。
距离放学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俞嘉树还是没有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甘棠有点奇怪，俞嘉树绝对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他家在哪甘棠有点印象，最多四十几分钟也该到家了，怎么拖到现在还没个回音？
正疑惑着，消息界面弹出一条新消息——俞嘉树的微信昵称和头像还是和上辈子一样，一个“树”字配着一双捧书的手。
树：我已通过你的好友验证，可以开始聊天了。
甘棠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不知不觉就添了几分笑意。
微疯棠棠：你好呀，俞嘉树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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