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英提着红薯回了家,随手将它放在餐桌上。
她不明白今天为何要回应那奇怪的少年,也不想再这么思索下去费神。
她进了卧室,找到之前发现的《葬玉》,准备一探真理。她只是轻轻一翻,那书上竟掉下来一张附页,样式老旧,上边赫然写着几行粗字——
昭仙是中原南部边陲的一个小国,民具以农为本,自给自足,独立于尘世之外。
然,瑞历997年,关中将军文颂发动战争,将昭仙国收为腹地。他们是李寿昌的爪牙。百姓苦于文军的重税久矣,对中原人怀恨在心,于1014年发动义安郡起义,由轸定侯沈空谷,义安郡郡主沈素英为首。
起义历时两年之久,深得民心,沈空谷亲斩文颂之后,起义迎来**,一度势不可挡。后来,沈素英背后的强大势力萧军萧霞浦叛变,联合中原援军围攻义安郡,逼死沈素英,重创轸定侯。轸定侯逃走,起义最终失败。
“这是……我的事迹。”沈素英粗略看过,不禁有些难以置信,“历史到底还算公正,没把我写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细想起来还是不对,这只是一张附页而已,算不上什么史书。只能说后世出了个人替她正名罢了,毕竟她可不信那几个老油条打了胜仗之后会给她什么“美名”。
她的目光又转向《葬玉》,照书中扉页所讲,此书是由阴将军萧霞浦之妻邕州苏氏苏崇所作。苏崇她倒是认识,没想那萧霞浦提了她的人头回去竟领了一个“阴将军”的头衔。
“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我在雨水中被荒凉冲刷,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我曾如此深切地感受过,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我深知这是宿命,却还以为一切未成定局。如此渺小的我如此天真,最终我也会成为世人口口相传的传说。”
她念着苏崇的笔迹,这分明是一个现代人的口吻。
“宿主,即将为您开启以苏崇为第一视角的昭仙传说。”
《葬玉》忽然急促地翻页,泛黄的扉页扑动着,沈素英定睛看去,竟是无字。
她感到视野模糊,眼前出现了一个朦胧的熟悉的身影。
“睡去吧,我的宿主,您醒了,梦就醒了。”
渐渐她不再看见,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好像有某样东西要从中抽离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如果……如果我能改变这一切就好了。”
但闻其声,不见其人。
是梦吗?
沈素英用力睁开了眼,被强光占据全部的空间,只有一个少女坐在当间哭泣,眼泪落至怀里的《葬玉》。
顷刻间,少女也消失不见,沈素英感到自己的形体正在消逝,但意识完全存在,她来到了一个灵魂空间。
一切虚无的灵魂尽归混沌,而指尖触碰的温度那样真实,她与那个少女背对背,这只是个灵魂空间,却有如此清晰的感受。
她睁眼,还是这个空间,在这里她并不存在,却能够像所有伟大的神灵和智者那样知晓一切。往事如戏剧般一幕幕上演。
几乎在同一时间,少女也睁开了眼。
“啊……我成功了?那书里的阵法果然有用。”
苏崇转动着眼眸打量这个环境,室宇精美,小小巧巧,一簇鲜花一床席,地下一溜两张大椅,都搭着猩红椅搭,两边又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具备。古色古香的家具,讲究的布局,一眼便能知晓这定是哪个女主人的起居室。
房间是如此宽大,而陈列的木制家具是如此矮小,给人一种隐形的压迫感。
她此时坐在一张矮床上,忽然看到一旁的铜镜,缓缓起身走到那跟前的木凳,坐下,探去。
透过铜镜,她看到,那是一张楚楚动人的脸,生得一张鹅蛋脸儿,眉头微蹙时,眼里也泛起点点泪光。两鬓的发丝盘至脑后梳成一个低髻,用几个朴素的簪子插着。
“她是谁呢?”
她这样嘀咕着,门外传来动静。
“阿崇,你好了吗?”
“阿崇?”那少女一伸食指,一副明了的神情,“我想到了,她是阴将军萧霞浦之妻,苏崇。历史上并没有对这个女子有过多的记载,除了这句话。”
她自顾自分析着,全然忘却了门外那人。
“我进来了,阿崇。”
“啊。”
她一惊,猛地抬头,那人已然敞开大门。
那是一个长相硬朗的青年公子,约莫只有二十几岁,身著暮云灰鱼纹锦衣,明亮的眼眸顾盼生辉,流淌着碎散的光,他脸上绽开笑容时,让人不觉想跟着笑笑。
萧霞浦盯着苏崇看了有一会,让她有些发怵。
“阿崇,你怎么这么久只插了几个簪子,衣裳都没换?”他笑道,不像在问责,只是调侃。
“我方才……做了一个怪梦。”苏崇侧头扶额,愁着峨眉,眼下只能陪他演戏罢。
“又是这样?你这身子辗转多个郎中都医不好,此次你我前去义安郡,又是个极苦之地,该如何是好?若阿崇实在难以同往,便留下来安心养身子吧,我不怪你。”
“不,我愿意随……随萧郎前去。”
这名称有些难言,可是她此番走一遭,就是为了义安郡,可不能就这样放弃了。
“既如此,那就让萧郎来为你梳妆吧。”
萧霞浦将手轻轻贴在苏崇肩头,她顺着身子坐到铜镜前的木凳上。他拿起画眉笔,脸靠得这样近,她感受着二人的呼吸,有些不好意思,神情躲闪,他却笑得得意。
不久,他们便出了将军府。
萧霞浦:“义安郡距邕州有个百八十里,此一程山高水远,苦了你了。”
苏崇:“萧郞在,我就不苦。”
萧霞浦扶着她上了马车,随后自己也上去了。
天边划开的云层降下白光,散漫驼峰似的群山,顶处有一小庙仙雾缭绕,遗世独立。行至暮云间,见流水哗哗,见渔樵江渚,见水面倒映着巨人模样的山峦。几树青松赫赫挺立于原野之上,像是画师调色盘上的几撇绿色颜料。
蓝天如洗,翠树连峰,苏崇见过两座山言语,听过一片湖沉吟,这一路连空气都是清甜的。
萧霞浦:“到了义安郡,我们要先去拜访沈郡主。”
苏崇:“沈……郡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传闻此人脾性古怪,不过也没什么特别难听的事,到时你只管向她问好,别的我会处理。”
“嗯。”
苏崇没再说话,她觉得这个世界的人对沈素英存在误解。作为一个看过《葬玉》的人,她敢打包票,沈素英绝对是一个很好的人。
初入义安郡,天色已晚,圆月高挂,飘飞的竹叶时而掩去它的光亮,时而又为之震荡。月影勾勒下枯树的形影越发显眼。不论飞鸟掠过还是枝头摇摆,惟有那月独亮,其余景致都是一般黑。
这里瘴气丛生,常有灵鼍出没。
马车在沈府前停了下来,萧霞浦的侍从进去通报。
苏崇拨开车帘,向外张望,见这景象黑得糊成一团,一派的阴森可怖,讪讪言道:“我以为义安郡会是个漂亮的地方。”
“平日里是挺漂亮的,到了晚上就危险了。所以你千万要记得,天色晚了就不要外出,要当心这里的灵鼍。”萧霞浦单手轻轻将她揽住。
“灵鼍?”
尽管她知道灵鼍就是鳄鱼,也了解义安郡这段黑暗的历史,可不这么问,她想不到跟萧霞浦还能聊什么,俩夫妻又不能干坐着。
“是一种尖牙利齿,四肢短小,有鳞甲,栖于水的怪物。被它咬一口就麻烦了,你千万多加小心。”
侍从回来报告说郡主有请。萧霞浦于是领着苏崇进去。
沈府比将军府要小些,约有十余间房舍,一方池塘,鲜花馥郁,不过除了院里石桥下的淡淡荷花香,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文人雅士常道,这义安郡有一沈园,有别于人熟识的《宫墙柳》,不那么有渊源,不那么有风雅,却也有着别致的韵味。也有些名士为此作文赋诗。寒食园林三月近,落花风雨五更寒。经人传至京城,这义安郡沈园的名声便打响了。
沈府,沈园,料想应是有些联系的。
沈素英端坐大殿北席,见着来客便起身作了个礼数,言语庄重:“萧将军,久仰大名。”
“今日夜间造访,扰了郡主好眠,是萧某的不是。”
苏崇抬眸,注视着这个她曾经有过许多次遐想的沈素英。
论模样,她生得不算美,却也精致,眼波流转,似在诉说着千言万语。论气宇,那可真是件奇物,这女子在长相上分明是柔弱挂的,可当你见到她时,却能够很明朗地感到一种压迫,平静的压迫。
萧霞浦轻咳几声。
她立刻垂下头来,毕恭毕敬道:“邕州苏氏苏崇见过郡主。”
“你二人自邕州远道而来,我也就不废什么话了,今夜便在我沈府歇下吧,若有要事我们明日再提。”沈素英如此发言,目光炯炯,胸有成竹。
对比郡主,苏崇觉得她更像个国王。
萧霞浦:“郡主慷慨,内人舟车劳顿,确实需要歇息,那我二人便不再客气。”
沈素英找了侍女将他们带到提前准备的客房,这里陈设干净整洁,前厅后舍俱全,红粉朱楼春色阑,倒与将军府一般无二。
史书上记载,沈素英暴虐无道,嗜人血,好杀戮,视人命如草芥。今日一见,真是令人唏嘘。
苏崇思索着,萧霞浦忽然来到她身边,轻声言语:“今夜好眠。”
“你也是。”
灵鼍(tuo)第二声。
邕(yong)州第一声。
本章经过一轮修改,少量修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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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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