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酣畅淋漓的一场比试。
台下嘈杂声热闹,更多人的目光,开始投向舞台上的蒙面女子。
她身材纤瘦,但身姿却很挺拔。在众人的歧视目光中出场,然后以不卑不亢的姿态,对抗在古董界已小有名气的赵济,她一直把握机会,每一步她都稳扎稳打,特别是在赵济失误削下麒麟角顶时,她连幸灾乐祸的表情都没有,而是仿佛进入与青铜爵对话的化境之中,专心百倍地继续打磨自己的作品。
看得台边席上两位老先生频频点头。
点头的两位老先生,正是积古斋的项之遴先生,和藏宝名家石渠老人吴端方,他们与主办方珍宝阁创始人高世章共同组成今天的评审。
三位老先生同时走上台,项之遴和吴端方径直走到英茀的桌案前,项之遴是个留着两撇山羊胡的精瘦中年人,而吴端方则是个面容和善的矮胖老人。
项之遴先对青铜爵赞叹半天,再对吴端方道:“石渠先生可觉得,这位郑青郑姑娘,有当年西川之遗风?”
吴端方则是看着英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在回忆一件很久远的事。
“可惜江左先生因病未到,否则,他恐怕能就姑娘这手法,说出更多的门道来。但——”
他话音一转,声音变得高亢。
“这位郑姑娘无疑高于另一位的作品,高先生,赵济是你的徒弟,你不会因为亲疏就偏颇他吧?”
吴端方和项之遴的目光齐齐投向舞台另一边的赵济和高世章,高世章的脸微微泛红。
他自然不想承认自己徒弟被别人比下去,但事实摆在眼前,又不得不承认,只能狠狠瞪了赵济一眼。
“那是自然,这一局,老夫投郑青姑娘。”他不情愿地说。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掌声,紧接着就是人群哗然声。
有赞叹项、吴两位眼光出众的,更有评价高世章不徇私情的,但最多的,是对英茀手艺的赞叹。
“你看我说什么?我们女子手艺不比你们男子差!”
“当真小看这位郑姑娘了,她才是真正的高手呢。”
“郑姑娘一定会走得更高、更远,她一定会获得今天的魁首的!”
还有稚嫩的童声。
“娘,我也想像这个姐姐一样,我也想站到舞台上。”
“好,咱们丫头努力,也会像姐姐一样优秀的。”
……
英茀在众人的称赞声中,朝台下各位观众深深鞠了一个躬,然后缓缓走下台阶。
在嘈杂的赞美声中,有两个温柔的女声穿透时光和各色人群,慢慢来到她的耳边。
“娘,我也想学习你和外祖母的手艺。”
“好,既然咱们茵茵想学,那我们便教你。”一个苍老却和蔼的声音响起。
“好!那我学会了,就让天下人都看看我的手艺!”童声开心地说。
“那可不行呀茵茵。”一个温柔年轻的女声响起来,她说:“女子是上不了台的,我们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的手艺哟。”
“女子为什么不能上台?”
“噔噔噔”的声响过后,女童站在家中屋檐下的平台上道:“娘,祖母,你们看,我是女子,我也站在台上啦!”
英茀的祖母和母亲,楞了一瞬,然后俱是笑开。
“对对对,咱们茵茵天生就是站在台上的人。”
思绪回到现在,赞美声越来越嘈杂,直到下一组比赛者都已经站上了舞台,大家却还在对她的作品交口称赞。
祖母,母亲,我真的站上台了。此时她心里只有这一句话。
又经历了几轮比试,终于来到最后一场。
这一场,由本次大赛的夺魁热门焦元明对战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对手,结果显而易见,焦元明以不费吹灰之力胜了比赛。
随着高处悬挂的铜锣三声响后,第二场比试正式开始。
第二轮比试,一轮胜出的六人并列站在台上,再加上每人桌案和工具箱,原本宽敞的舞台,竟被挤得满满当当。
比之第一轮,二轮的规则有所不同。
二轮需自带古董真品,经由三位评审查验合格,并且几件古董要被确认修复难度相当,才能进行比试。
英茀等六位参赛人上台站定后,各自所带的古董便被拿去查验了。看得出来,站在台上的诸位选手虽看起来面色平和,但内心早已汹涌波涛。
终于,随着一群手托木盘、统一着装的姑娘上台,将六件古董分别放在六位选手的桌案上,顶上铜锣敲响,二轮比试正式开始。
“你觉得谁会赢?”
“这还用说?自然是焦元明了,他可是连胜了三届的人物啊!”
“我觉得可不一定,刚才那个姑娘,看起来技艺不亚于他。”
“凭借小伎俩出头罢了,焦元明可是名家首徒,又是家学渊源,哪里是她一个野路子能比的?”
……
台下众人或嘲笑或者赞美,台上的英茀都没听进去,只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眼前的比赛作品。
这是她从姨母给的两千两银子里拿出一部分去买的宋朝釉里红松竹梅纹玉壶春瓶,通身皆为春景,是少有的集素雅和艳丽于一身的古董件。
当她拿出这件玉壶春瓶时,懂行的就已经猜到,她必是奔着夺魁去的。
“拿这么贵的瓶子来,就不怕等下没夺魁血本无归么?”有人在台下发出疑问。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斗宝赛一直有个规矩,倘若你夺魁了,你修复的物件便能在珍宝阁天一楼上进行拍卖,只要夺魁,到时候还不知道能赚多少呢!”另有人回答道。
英茀的确是打的这个主意,她不做无把握之事,其实来这里之前,她已将京城所有修复行家都调查清楚了,确保自己的技艺优于他人,她才敢来这里搏一搏。
时间到这里时,她正慢慢地将一根丝线顺着玉壶放进内部,忽然她眉头一皱,手中一抖,她赶紧谨慎地将丝线取出来,然后低头扒着壶口往里望。
壶内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她只能将玉壶轻轻抬起来,借着窗户投进的阳光,细细地辨认。
只见那黑漆漆的玉壶内部,正下方若隐若现地,有一道裂痕,这道裂痕处于底部,因为壶内条件不好,不仔细观察绝不可能看清,而且裂痕不深,刚好只碎了内部,外观看来,毫无异常。
有人动了她的东西。
她的手心起了一层薄汗,看了眼四周的参赛人员,她心里已渐渐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这件古董,是她在东二档里精挑细选的,在交出去前,她仔仔细细地检查过,收回来时,因为时间有限,她只能大致检查一下,便开始着手修复,以至于她到现在才看到这道裂痕。
裂痕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出现,除非人为。而且,这裂痕位置如此精妙,做裂痕的人必定是修复老手才有此功底。
裂痕做在这个位置,根本无法修复,纵然她将玉壶修复得再精妙,比赛结束后,三位老先生也一定会指出她未曾修复好此处,到时候,她便是百口莫辩。
想到这里,她把心一横,将桌案上的小锣重重地一敲,随着清脆的响声落地,舞台角落的计时侍女立刻停止计时,所有人目光一瞬都落在她的身上。
“郑姑娘,你为何叫停比赛?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第一个开口询问她的,是对她颇为欣赏的吴端方,他坐在紫檀木桌案后,不解地看着英茀。
“吴先生,我带来的玉壶,被人破坏了。”她指着桌上的玉壶道。
吴端方一惊,从桌案后走出来,拿起玉壶仔细端详了半天,蓦地一愣,又招呼了项之遴来看,两位老先生握着玉壶望闻问切了半天,果然相视点头。
“的确是被破坏了。”两位老先生给出了答复。
“呵!”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呼道:“小娘子该不会是怕比赛输了,便在这等重要时刻无理取闹吧!”
紧接着有人附和:“说不定是她自己在修复过程中不小心破坏了玉壶,然后倒打一耙,说别人蓄意害她。”
“就是,既然是别人破坏的,为何刚才接玉壶的时候不提出来,这个时候才提出?”
人群中逐渐传来了一些嘲笑声,连另外几个比赛者也开始嘀咕起来,大抵都是责备她破坏规矩。
吴端方白胖红润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将玉壶放下,然后十分抱歉地对英茀道:“姑娘,你看我们的确没有证据。”
他看着英茀,语气中带着些安慰:“其实这只是一场比赛,夺魁纵然是目标,但这比赛一年一届,咱们今年输了,明年再来就是,何必纠结于此呢?”
明年再来就是?
英茀低下头。或许,她该听从吴端方的,他无疑是在场众人里,对她最为真心的一个人,他不想她以卵击石,也不想她引起众怒失去比赛,他只想让她完成比赛罢了。
可她又怎么甘心?
她的鼻子一酸,看着吴端方,她在尽力捏紧自己的拳头,避免自己松口答应吴端方的提议。
“孩子。”吴端方的声音老迈而温和。
“算了吧,有些事情,就当长个教训。”
“叮——”
随着一声悠长的敲击声,英茀抬头,她能叫停的时间已经要结束了。
真的只能放弃了吗?
她张张嘴,卯足了力气,想让自己的嘴说出一个好字,却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深秋的冷,从珍宝阁外一路绵延到了内部,让她通身都寒冷了起来。
“我……”她鼓足了勇气,看向两位和蔼的老人,“我想换个作品参赛。”
“这……”吴端方立刻阻止,他语重心长地道,“姑娘啊,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有时候总会留有遗憾的。你现在换的话时间肯定不够了。”
项之遴也点头。
“况且,你现在到哪里去找这么合适的古董来参赛呢?”项之遴提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谁说她找不到合适的古董来参赛?”
清冷男声自高处传来,惹得众人仓皇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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