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宝阁二楼雅座上,绣金轻纱被随手撩起,傅绥一袭玄色锦袍凭栏而立。
他一手栏杆,阳光在他如朗月般绝色的脸上停留,风轻轻地触碰他腰间的玉佩,铮然作响。
“是傅阁老!”
人群中不知是谁一声惊呼。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就是所有读书人都艳羡的那位惊世才子,天子宠臣傅绥。
英茀和众人一样抬起头,看着傅绥。
他竟真的来了,还是在这么早的时候。他不是说,今日要处理完公务再来的吗?临近年底,户部是何等繁忙,他竟真能抽出空来看她这小小比赛?
“高世章何在?”
傅绥的目光在英茀身上只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
高世章从檀木桌后走出来,满脸堆笑地看着傅绥,拱手恭敬道:“小人在,阁老大人有何吩咐?”
“我若记得不错,我父亲曾在你阁中存有五件藏品,可有这回事?”
高世章哪敢怠慢阁老大人?
连忙答道:“太公当年藏品无数,因对小人器重,方才拿出五件,让小人存于阁中,小人的珍宝阁,正是得了太公的日月光芒,才能小有成就,发出萤烛之辉啊。”
他这一番拍马屁实在令众人齿冷。
但所有人都明白,珍宝阁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商贩罢了。可傅绥是什么人?天子近臣,又刚立了功,当然当得起他如此恭维。
“那好,请你将我父亲那件胭脂红花鸟纹瓶拿出来。”
高世章哪敢说个不字,赶紧差人去拿。
傅绥走下楼来,英茀望着他挺拔的身影,他面上的表情是那么温和,可他的气势却如他衣服上暗绣的蟒纹一样威严。他从不是个怀柔的人。
接过侍女递来的花鸟纹瓶后,他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给英茀。
“高世章。”
他负手而立,下颌微扬,眼神中带着三分锐意。
“这瓶子应该符合这场大赛的要求吧?”
众人哪里还不懂傅绥的意思?他这是存心要帮这个叫郑青的姑娘。
高世章低头垂眉,看着傅绥手中的精美瓶器点头,却又耐心地向傅绥解释。
“阁老大人,符合当然是符合的,可这花瓶一点损伤也无,郑姑娘参加的是修复大赛,这花瓶恐怕不能参赛……”
他的话音未落,傅绥已将花瓶口对着桌角,随手一砸,瓶口就缺了口子。
瓶身上的彩画也随之掉落颜色,他看着高世章,问:“高掌柜,这样够吗?”
全场哗然,傅绥手中这花瓶绝对是百年珍品,他竟然就这样随手砸了?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傅绥的衣袂翻飞如鹰隼展翼,再次将花瓶底重重地扣在桌角,随即,花瓶底圈口处又磕碎了一个角。
“不够的话,那这样呢?”傅绥问。
啊!
啊啊!
够了够了!真的够了!
英茀瞅准傅绥又要砸下的时机,赶紧拉住他的衣袖,她扯扯嘴角,尴尬地道:“大人,够了,已经够了。”
回过神来的高世章,脸色像池中死了三天的鱼一样难看。
随着一声锣响,他赶紧道:“对!姑娘说得对,已经够了!”
傅绥将手上的花瓶递给英茀。
英茀捧着这只花瓶,只见它通身呈现脂粉色,釉色莹润如晨露浸润过的花瓣,凝着淡淡珠光。瓶身上蜿蜒的缠枝花鸟纹栩栩如生,枝头的黄鹂,更是展翅欲飞,翎羽间的细绒毛甚至纤毫可见。
这是件绝对的珍品。
看着那暴殄天物的两个缺口,她心中不免有些紧张,如果她修不好,可怎么办呢?
傅绥像看到了她的心思,在下台前,他轻声对她说:“尽管做,你可以赢。”
此时比赛锣声再次响起,英茀仿佛获得了无穷之力,拿起修复工具,进入到观摩瓶身的状态中来。
而引起众人侧目的傅绥,则像没事人一样,回到了雅座,静静地看着英茀匆忙的动作。
“当,当,当。”
随着三声响,比赛宣告结束。
六位比赛者中,第一位结束的是焦元明,而最后一位,正是换了比赛物件的英茀,她在锣声响之前才堪堪停下动作。
三位评审缓缓走上舞台,仔细查验了六位参赛者的作品,最终淘汰了其余四位,在焦元明的青花红彩海水龙纹盘和英茀的胭脂瓶中,游移不定。
吴端方先仔细查验了两件珍品的外观,甚至用手扇了几下闻了闻气味,才将手中红牌放在了英茀的桌上。
下台前,他感叹道:“先前老夫的确短视,竟不知姑娘手艺如此精湛,今日魁首非姑娘莫属。”
这是很高的评价了,英茀连忙朝吴端方行礼。
紧接着是项之遴。
他也仔细查验了两件藏品,看了看焦元明后,道:“焦世侄手艺虽佳,但这海水龙纹修复过程中到底还是没抓住作者笔触精髓,失了些神韵,倒是郑姑娘这件,难度相比更大,却能与前人思想融为一体,这才是真正地做到了修旧如旧的工艺。”
项之遴长长的一段话讲完,便将手中的红牌放在了英茀的桌上。
事已至此,高世章其实已经没有表态的必要了,但众目睽睽,他他不好做什么姿态,只能硬着头皮走上舞台。
只见他先握着焦元明的作品看了半天,又端详了英茀的胭脂瓶,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却恁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半晌,他才瞪了眼焦元明,眼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台下观众也逐渐焦躁,不住地催促他,他只能放下了手中的龙纹盘,叹口气,心中道:早知道这小女子如此厉害,他就该在初选时就将她淘汰了,也不用现在如此为难!何况还有傅绥在此,纵然他有心,也不能指鹿为马了。
他抬起眼皮,看了眼英茀,终于将自己的红牌不情不愿地搁在英茀桌上,没留下一句话,便快步下了舞台。
比赛最后,正如大家所期待的那样,英茀毫无悬念地夺得了本次大赛的魁首。
“郑姑娘,你应该知道规矩吧?本次比赛魁首可在阁中所出十件藏品中选择一件带走,作为彩头,不知道姑娘可有想好的了?”
高世章说话的同时,有十位侍女端出十个托盘,待高世章话音落下,她们便立刻揭开了上面盖着的红布。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有清雅的芙蓉熏炉,也有精致的描金花盖罐……各种珍品数不胜数。
看来这一届的比赛,珍宝阁拿出了极丰厚的资本。
“我想好了。”
英茀并没迟疑,径直走上前,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她指着一个圆盘状的青铜器道:“我选它。”
众人的目光随着英茀,落在了那件平平无奇的青铜器上。
这是一只水盘,水盘中央镶嵌一对精美雕龙,盘绕在柱上。
双龙中央的柱上,立着一只正昂头高歌的水鸟。在双龙与高歌水鸟之外,还有四只形态各异的水鸟和四只金龟,再往外延申,就能看见跳蛙、游鱼,最外圈,则有几只蹲姿青蛙和游泳青蛙。
这件藏品手工精巧,其中动物各穿插在一根转轴上,鸟喙和乌龟游鱼的嘴巴都能开闭,可见制作这水盘的手艺人心思之精巧。
看来英茀是选了个好东西。
但底下依然有人异议:“姑娘,你要不要考虑那件芙蓉熏炉,很明显,那才是今日这些藏品中的这个。”
说着,他冲英茀比了个大拇指。
高世章也用询问式的眼神看向英茀,但英茀并不为所动,她只是谢过台下人的好意,道:“我就要这个,景公水盘。”
听着这肯定的回答,高世章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他勉强撑着桌角才没晕倒下去,今日他高世章算是倒了大霉了!
自己两个弟子出丑也就罢了,还让个女娃得了魁首,更折了件傅老爷子放在阁中二十年的藏品,最要紧的是——竟被这女娃拿走了奇珍景公水盘!
看着即将易主的景工水盘,他现在是悔不当初。
悔,实在是悔啊!
他咬牙切齿地看向台上的焦元明,痛心疾首。他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原本今年得了这件景公水盘,但苦于没什么识货的,一直放在阁中无人问津。
他原本的计划是,待焦元明得了魁首,便挑选这水盘作为彩头,众人肯定疑惑不解。
到时焦元明便告知大家这水盘的来历,为这水盘添上几笔浓墨重彩的讲解,然后焦元明会感谢师恩,将水盘以私人名义赠给自己,他再将水盘放在阁中卖出,到时候这水盘便不用宣传,自然成了传世奇珍,收藏名家们趋之若鹜,价格也就水涨船高。
却没想到,这样的好事,被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姑娘给搅黄了。
他现在简直悔不当初,但在众人面前,他却只能咬紧牙关,挤出一副笑脸。
比赛结束已是黄昏,跟随而来的是众人的拥戴,许多收藏名家看了她今日的技艺,都围上来和她闲聊,有问她现在哪里挂牌的,也有问她能不能替自己修复家中藏品的,一阵闲聊下来,英茀终于得了空闲。
她垫着脚,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看到了那大厅里负手而立的男子。
他墨色长睫下的眸光犹如清冷的潭水,当她看见傅绥的一刹那,众人的嘈杂声便像潮水般褪去了。他也看着她,就像春日里随意抖开的折扇一般恣意,他的嘴角有一抹笑,自在而散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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