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乘着给姑娘们散了课领着贾兰去外面院里走走。不想等她回来时，一屋子的姑娘竟都成了霜打的茄子：有目中含泪的，有垂头丧气的，还有个盯着姐姐们不明所以的。
“我才出去一会，姑娘们这怎么像是过了一世，一个个受了什么打击了？待会叫老祖宗看见可要心疼坏了。”李纨说着一手搂住湘云一手抱着黛玉。
史湘云和林黛玉两人轻轻咧了咧嘴，仍是沉浸在自己思绪中。
好在李纨也没有多问什么，在她看来这群姑娘一个个都是小孩子，情绪本来多变，一是好了，一时恼了也是常有的事，实在不必大惊小怪。
李纨逗笑两句，又教起姑娘们针线上的事。
几位姑娘不再想湘云说的祸不祸的，而湘云也慢慢看开，只觉得回来的每一天都是赚的，更该珍惜。只有黛玉本就是多愁善感的性子，如今更郁结于心，放不开了。
“二爷二爷，你慢点。”袭人提着篮子追在贾宝玉身后。
连着几日贾政都叫了贾宝玉仍旧去外院书房里念书。不想今日临近中午他就被同僚叫了去，临走时还吩咐清客们盯着贾宝玉，莫叫他胡顽。
不过贾政手底下养的请客们大多是些靠着溜须拍马吃供奉的。真正有本事的人不是自己考科举就是投奔那些手握实权的官员去了，又怎么愿意留在五品小官身边混日子。
因而贾政一走，这些清客围着贾宝玉一顿夸赞：又是哥儿写的字好，又是哥儿作的诗妙。宝玉不耐烦和他们纠缠，草草应付了功课就大摇大摆地‘偷溜’出来了。
贾宝玉出了书房又看见花园里花开的正艳。忙叫人告诉袭人一声，令她带花袋篮子过来，他采些花瓣备着好和湘云做些胭脂顽。
等贾宝玉带着自己收集好的一篮子花回到贾母房里时，几个姑娘也早早散了学，正陪着贾母逗乐。
“二哥哥，我们正说起你，我来了好长时间都不见你。”史湘云此刻正坐在贾母右侧被她搂着，身上穿着条白色留仙裙搭配红色褙子。
史湘云看见这个几乎贯穿自己整个童年与少年的男子时，发现自己对他早没了年少时的悸动，只剩下一份老友重逢的欣喜。
贾宝玉先向贾母请了安，才回的湘云的话：
“我昨儿就听云妹妹过来了，只是都有老爷盯着我，实在没有空子可溜。”说着也往贾母身边凑去。
坐在贾母下首的迎春起身让座，不想原本紧挨着贾母坐在左侧的林黛玉也起了身。贾宝玉过去想扶黛玉坐回去，又被她轻轻避开，惹得湘云乐出了声。
贾母故作生气：“你们俩个小冤家，让来让去的是嫌弃我这个老太婆了吗？”
贾宝玉挨着贾母坐下，又贴着家母撒娇两句。林黛玉抿了抿嘴也坐到迎春让出来的位置上。
“你父亲既叫你过去学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贾母摩挲着贾宝玉的手问道。
宝玉闻言先是心虚了一瞬，然后又镇定回复道：“老爷有公事要忙，我做完功课就先回来了。”
贾母听到此又嘱咐两句要听话好好进学之类的也就放过了。
倒是史湘云躲在贾母身后，向着贾宝玉比划了两下羞羞脸的动作，显然不相信他是真的完成了功课。
贾宝玉因为正对着贾母不好立时反击，只等贾母转移了视线才手势回击。
两人的官司半点不落都被黛玉看在眼里，对这位新来的云妹妹更添几分好奇的同时，不免也有些落寞，只觉得原来自己在宝玉眼里与其他妹妹也没有什么不同。
众人陪着贾母略坐一会儿，就被贾母挥手散了。几人说起昨日要给宝黛二人贺新屋的事，又都聚在贾宝玉屋子里。
李嬷嬷领着几个丫鬟给众人一一上了茶就退下了。
史湘云晃眼打量一番宝玉屋里的陈设，又思及进门时看见的光秃秃的门扉，开口说：
“我看古书上乔迁新居都会在门口贴幅对联，写些富贵安康的吉利话。二哥哥搬了新屋不如也讨个好彩头。”
“云妹妹这个主意好。”贾宝玉抚掌感叹，又高声叫晴雯拿笔墨进来。
晴雯进来时，袭人帮着撩开帘子，朝里望去，见众人笑闹着要给屋子起名，便先按下了进去的心思。
贾宝玉站在案前提笔欲写，又想不出什么妙句，便转头问林黛玉的想法。
“我瞧着富贵咱们不缺，安康又落于俗套。”林黛玉说完自觉失言，羞恼道：“你的屋子问我做什么？我想写的自然挂我的房上去。”
史湘云见黛玉手里搅着帕子，又不住的拿余光看她，才突然明白过来，林黛玉是开口直接贬低了她富贵安康的话，怕自己记在心里生气。
史湘云在心底叹口气：林姐姐如今不过七岁，竟都这么多心了。不把这性子改了以后还是逃不开一个郁郁而终。
“我的屋子妹妹自然也做的了主。”史湘云正想怎么安慰黛玉一句，就被贾宝玉一句话给搅和了。抬眼一看黛玉，虽然手里动作不停，却也放松许多。
湘云此刻心中极为复杂。一来此刻情形有点像当初自己失言说破风姐姐的笑话，贾宝玉又是打手势又是使眼色就是不得要领；二来，小时候的林姐姐竟然如此好哄？要不是她还会偷瞄自己几眼，都该怀疑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我可不要做你的主。”林黛玉嗔了一句，又说：“云妹妹出的主意，你也该问问她的建议。”
“阳春白雪也好，下里巴人也行，端看二哥哥想挂什么了。我和林姐姐一样都不要做你的主。”湘云起身拉着黛玉坐下，又把茶杯朝黛玉手边推了推。
“林姐姐我们只管品茶，他的事叫他自己头疼去就是了。”
林黛玉端过茶抿了一口，也附和道：“你可得好好想，想不出来可别怪我们笑你。”
贾宝玉放下手中的笔，走到众人面前：“好呀你们，我虚心求教，你们却等着看我笑话。”
探春催促道：“二哥哥快些想，也给我们看看你这几日的成就。”
众人一听笑开了，最小的惜春也跟着附和：“二哥哥近几日可忙得很，答应我们的事一拖再拖。如今要是拿不出苦学的成果，就该被羞羞脸。”
宝玉背着手在屋里踱步两圈，又出去盯着屋子看了看。回来说到：
“我想着雕花的门贴了对联反而不美，不如直接写个匾挂上，也学一番古人的高雅。”
迎春问道：“这又是什么典故？你给我们讲讲罢。”
“二姐姐不常看史书故不知道这些，刘氏桓玄起斋南州，画盘龙作饰，号为盘龙斋。后人多仿之，以示高雅。【1】”
“宝玉我问你，书斋名多为名士贤臣明志所用，你有何德？又有何志？”黛玉站起来走到宝玉面前竖起两根手指歪头问道。
“林妹妹不知，世人多附庸风雅，外面那些个铜臭商人，都能做的事，我们有什么做不得的。”
史湘云笑着说：“你既要取斋号，可想好了没有？”
“妹妹们觉得‘绛芸轩’如何？”
“是哪两个字？有何典故？”
“妹妹们瞧我窗上糊的茜纱，远远望去可不像红云笼罩，但‘红云’二字过于直白，便取‘绛芸’。”
“这个名字取的妙，你快写来。”
宝玉提笔写了‘绛芸轩’三个大字。要晴雯先拿下去备着篆刻。
晴雯刚出去，袭人便提着花篮进来：“二爷今儿摘了一篮子花，说要与姑娘们用，我瞧着这会儿花都有些蔫了，便赶紧提了进去。”
“多亏你还记得。”贾宝玉高兴地从袭人手里接过花篮，又赶忙叫丫鬟们把他要用的碾子纱布等物都搬进来，自己又放下篮子去书架上找那本古书。
几个姑娘都围在花篮那里，各自拿了几瓣花把玩。湘云此时才明白翠缕一直提起自己收集露水的事原来是应在这里，忙叫她去取了。
等贾宝玉回来时，几个姑娘玩闹中都把花按颜色分好了。见他手里的书一个个都问起之后该干些什么。
宝玉一一说了，从碾花到绞汁，又要加这个加那个，再过滤阴干等等等等。听的几个姑娘有些头晕转向。
“看着小小一片，做起来又怪麻烦的。”
林黛玉拿起几瓣花慢慢往碾子里放着。惜春见黛玉慢腾腾的动作，急的直叫“林姐姐快些快些”。
黛玉见此，把位置让开叫惜春自己来，自己擦着手去一旁躲懒。迎春看着工具不够分，自己也就去一旁陪黛玉了。
留下宝玉带着三个妹妹在那边玩。
几个奶嬷嬷都守在一旁，见宝玉要去动碾子玉杵等物，李嬷嬷忙上来拉住宝玉的手，喊着：“哥儿力气小，这些放着我们来吧。”
贾宝玉撇撇嘴，只觉得这嬷嬷扰了自己的兴致，又嫌弃嬷嬷们粗手粗脚。
史湘云扫了一圈身边的姐妹，也意识到她们都还小实在不必亲自动手，也劝宝玉叫给这些嬷嬷，自己等人做些捡花瓣之类的轻省活计就是了。
如此，一帮嬷嬷便在几个小主子的指挥下忙活起来。
【1】《晋书·刘毅传》：“初，桓玄于南州起斋，悉画盘龙于其上，号为盘龙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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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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