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突变

鬼怜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只是时不时发出痛苦难忍的呻吟。

他是内伤,每日喂药都由闻人和叶凫交替。而因为时而发烧高热,闻人则为他擦身换衣。

鬼怜有一身堪称漂亮的肌肉,支撑着他恐怖的爆发力,只求一击毙命。而也是这样一副身体,爬满了狰狞的的疤痕。杀手很少受伤,受伤意味暴露,暴露意味失败,几乎等同死亡——而他身上的疤痕,昭示着他一次次死里逃生。

但破镜重圆,仍有裂痕。

雪,覆上万物,难窥其中真貌。吸一口气,仿佛雪也顺喉而下。

沈甜在巨石上抹了两把,露出灰色的石身,和蕴着剑意的三个字:长忆山。

“快到了!”沈甜扬声道。

“你跟我在这里求学好几年,闻人和怀星就住在这,你跟谁说呢?”华澈无语道。

沈甜挠挠脸:“我忘了萧甜不在。”

“啧啧啧。”

如沈甜所言,他们沉默着走了一段山路,便看见了几座木屋。一个男人正在篱笆边扫雪,两只狗朝他们小步跑来,绕着他们的腿闻闻嗅嗅。

“月月!星星!”华澈高兴地蹲下来摸它们,“嘬嘬嘬,不认得我啦?不认得我啦?”

男人抬头看了他们眼,转身朝里屋去了。

沈甜忙道:“咱们赶紧进去吧,冰天雪地的,别让师父出来接。”

四人冲进了屋子里,就和另一个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男人碰面。他已经有些年岁,但举手投足温和有礼,让人不禁收敛行事,生怕惊扰冒犯。

这便是闻人远了。

“师父。”“阿父。”

四人各自招呼,闻人远笑道:“怎么突然来了?快去烤烤火。”

沈甜和闻人扶着他到火炉旁坐下,李怀星探头探脑,从榻上的坐垫下又抽出一张坐垫,盘腿坐在了地上。

闻人远先看向华澈:“这位女侠是?”

“师父,是我呀,小澈!”华澈笑呵呵的,“来龙去脉有点复杂,不过如假包换!”

“嗯,这个精神头,是小澈。”闻人远点头,又笑了,“这个模样也很好。对了,怎么不见木苍呢?”

“我把他留在君子舍看家啦。”

闻人远又拍拍沈甜的手:“你收的那个徒弟呢?师祖的见面礼都给他备好了。”

“他也得看家……之后再带他来看您!”沈甜心想,不过是不是徒弟的身份就不一定了……

他们陪着闻人远说了会话,男人端着茶水点心出来,又走了。

华澈小声和沈甜道:“师丈怎么躲着我们?”

沈甜小幅度摇摇头。

闻人远看他们两个咬耳朵,笑道:“好了,你们是有什么事找我?”

“师父,这您都看出来啦?”华澈嘀咕,闻人远笑着摇头:“你们是我看着长大的,若有心事,我怎能不知?”

闻人踌躇片刻,将鬼怜的事挑拣着说了:“我想,关于那个人,或许您……能知道些什么。”

闻人远沉默许久,将茶盏放回茶几上,手指拨弄着手串,却是先道:“这孩子,真是受苦了。”

闻人瞬时红了两眼,隐忍不言。

“只是,我离宫已近三十年,那时他还只是皇子……”闻人远有些吃力,“实在是太久了。”

这个场景真是有些熟悉,沈甜上一次这样追溯往事,还是从他母亲蒋芳口中——那时他的做法是,让对方从头开始回忆,或许能够找出些许眉目来。

但他始终没有开口,只是耐心地等待闻人远思索。

就在这时,李怀星突然站了起来,往后院走去了。

“哎——”华澈直起身子,沈甜按一下她的肩膀,华澈便又缩了回去。

闻人远面上露出几分愧疚,看到他这样的神情,沈甜便明白,闻人远并不是不记得,他只是不太方便开口——而现在,让他犹豫的原因已经没有了。

“那年我未及立冠,被迫入宫,为皇室弹了三年的琴。和你父亲,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闻人远看向闻人归峭,“我初入宫中,不解人心复杂,见罪当时的三皇子,终日镣铐加身,受人凌辱……但不久后逢中秋月宴,他借醒酒寻琴声见到我,便借当时状元郎的风头,向先帝求情,我才得以脱身。”

他顿了顿:“那个状元郎,叫做叶兆宜。”

“……是他的父亲。”闻人说。

闻人远点点头:“为免结党营私,皇子与群臣不能过多接近,但纵使如此,他和叶兆宜也多有龃龉。”他神色稍黯,“我被逐出宫,便是叶兆宜……发现我和你父亲的事。”

闻人猛地站了起来,沈甜错愕,但他和华澈不好多言,只能按捺不动。

闻人远温和道:“先皇仁慈,留了我一命,我给你父亲留下了我的琴。只是自那之后,我便隐居于此,和他再无联系。我只能告诉你们,东方明照并非穷凶极恶之徒,但他若是认定一件事情,就会用尽一切手段达成目的。”

等他们回到君子舍,鬼怜已经醒来。

他瘦了一大圈,苦大仇深地坐在前厅喝药。叶凫和茶茶站在两边盯着他把药喝完,才塞给他蜜饯盒。

鬼怜恹恹不乐地嚼蜜饯,看罐儿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伸手一递把蜜饯盒塞给他,自己瘫坐着。闻人跟在华澈身后进来,抬头就对上鬼怜的视线。

鬼怜本来只是在发呆,但和闻人对视后,仿佛被抓包了似的移开目光。

闻人假装没有看到他避嫌似的反应,只是用眼睛丈量他的身体,心中暗自发愁,瘦了这么多。

年就这样晃晃悠悠地过了。檐下的小雪人随着开春也都逐渐化去。

气温稍微回升时,姜潮就离开了君子舍,前去回春山,既是去处,也为调理身体。叶凫与则令谦言作别。既然得知真相,叶凫便决心跟随鬼怜,更要和令家切割。两人主仆多年,令谦言得知他想要离开,虽然万般不舍,但仍然给出了身契。

其他人也不天天在君子舍里窝着了,总跑出去溜达。倒是一向爱玩闹的沈甜常犯春困,一天到晚不怎么见得到人。

萧甜轻手轻脚进了房间,窗拉了帘子,屋里昏沉沉的,果然好睡。他走到床前,指腹蹭了蹭沈甜的脸,睡得热扑扑的。

萧甜无奈笑笑,这让人怎么舍得叫他起来?

他替沈甜拉了拉被子,走到院子里。冬日里的雪还算可喜,一旦开始有化去的迹象,就变得面目可憎了,还滑了沈甜两跤,气得沈甜扶着腰指挥萧甜把院子里的雪全部扫了出去。

如今雪已化尽,春天也开满了君子舍,满院欣喜的嫩绿。

沈甜看到一定会高兴的。想到沈甜的笑和欢欣的声音,萧甜也开始雀跃,得想个办法把他哄起来。

万宝楼人群熙熙攘攘。

萧甜离家之后在外做工,因为眼睛颜色特殊,他为免被萧家寻人的看出,大部分时间都选择荒郊野岭的客栈。那些地方往往有很多江湖人,遇到忽然大打出手的情况是家常便饭,他常常会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悄悄观察他们的武功。

他最初的武功就是这样习来。萧甜遇到过一些前辈,他们都称萧甜是“绝无仅有的奇才”,只要让他看过一遍,他就能自然地使出招式,还能再根据自己的习惯加以改良。萧甜不需要“教”,他只需要“看”,一直到后来他不需要再靠观察江湖人来学习武功了,他还是保持着观察的习惯。

但遇到沈甜之后,他的观察对象就只剩下了沈甜一个。但比起观察沈甜的武功,他好像更关心那些没用但是有意思的东西。比如沈甜穿衣服总是束袖束腿,因为从前总是上蹿下跳,那些宽袖衣服总容易挂住东西;比如沈甜很擅长人情往来,那些萧甜很不屑的虚与委蛇,他也能做得很好,曾赴过好几场鸿门宴,隐退生道时也给出去许多维系门派关系的书信贺礼;沈甜拿东西习惯小指微抬,因为曾经遇到过五指覆上后就会触发的机关;沈甜掌心有一道疤,是他初入江湖空手接刀留下的,后来留下这个疤的人成了他的好友……

沈甜像一张地图,每一寸都有饱满的风土人情,萧甜读得醉生梦死,惋惜沈甜那些轰轰烈烈的恩怨情仇里,没有他的身影。

而如今,他也步入了沈甜的生活,站在沈甜的身边,去看沈甜眼中的世界,做那些他曾经只是看过,觉得没有必要的事。比如在万宝楼排很久的队买一包点心,沈甜会弯起眼睛笑;比如挑选完整无损的桂花调成发油,沈甜的头发会变得柔顺,有很淡的香气;比如在开垦出的田地里种菜,沈甜会戴一个草帽,在快要下雨的时候和萧甜一起去盖油布,和萧甜商量怎么吃这些菜。

萧甜逐渐明白,那些人们都在做,而他曾经觉得没有必要的事情,只是因为他没有做过,因此不明白这些细碎的幸福。

萧甜拎着点心,走在返回君子舍的路上,山上冒起不祥的灰烟。

点心还是掉在了地上。

君子舍火焰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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