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棠、凌霄和明德在军营里过了个有史以来最难忘的年。
腊月二十三,朝廷给士兵的慰问品送了过来,大车一车一车的往里拉,士兵们都很兴奋。
今年比着往年丰盛一些,每个士兵得了两升酒、两斤牛肉、五合白米、两张薄饼、一个馒头、一张蒸饼、三盒食羹、五两蔬菜、一两姜、三两葱、一合醋,另外还有牛羊头肉和蹄子、酱羊肝、酱猪肝等等,让人垂涎欲滴。
一年到头,这几天是将士们最开心和最放松的时候,但也是最想家的时候。
这些士兵里,有的人,刚过十五岁就被送了过来,脸庞还带着稚气。还有一些,已经在军营里待了很多年。
别人团圆的日子,他们却不能回家。每个人对故乡的思念,都在年关越来越近的时候,越浓郁。
这几日,军营不再比武练兵,只轮流巡逻。其他人可以聚在一起玩家家酒,扮演别人的兄弟、亲人,还原彼此记忆里的场景。到了晚上,大家围着篝火,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酒意浓时,借酒发泄,抱在一起痛哭出声。
这些男儿的哭,粗犷,不加修饰。这样的真情流露,无人劝慰,无人嘲笑。
到了年三十,辞旧迎新,上坟祭祖,都和在家里的时候一样。这是他们笨拙的缓解想家的方式。
守岁酒沈清棠是和褚渝、褚灏、吴大夫、张彪一起喝的。褚渝、褚灏、张彪、吴大夫的家都在这里,他们没有浓烈的思乡愁绪,只是淡淡的惆怅,小口小口地喝着酒,这样喝酒更容易醉。
凌霄和明德被人拉走,不知道是情绪被感染,还是自己也想家了,和士兵们抱在一起哭成了傻子。
这是最后的放纵,过了初一,将士们又要开始比武练兵,又该收到军规的约束。
正月里都是年,只是治军不严的队伍,士兵们会趁此机会闹事或到附近的村庄行鸡鸣狗盗之事,比武练兵是为了消耗他们的体力。
云州在褚将军的治理下,路不拾遗,也不闭户,早早的比武练兵是为了震慑虎视眈眈的外族。
再不舍得,还是要回去的,正月路上人少,不太安全,沈清棠打算过完正月就离开。
说起来他们来了这么久,一次都没感受过云州的晚市,褚渝特地抽了几天时间陪他们。
云州的晚市很热闹,过年期间就更热闹了。正如如诗里说的,“儿郎种麦荷锄倦,偷闲也向城中看。酒垆博簺杂歌呼,夜夜长如正月半。”城外村子里的人都拖家带口来城中玩,观灯、斗酒、赌博……尽兴方归。
云州的晚市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小吃街,卖的是冬月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滳酥水晶鲙、煎角子、猪脏之类的美食,一直到三更才收摊。
一部分是勾栏瓦舍的演出,有说书、小唱、杂剧、皮影、散乐、舞蹈、角抵、杂技等,通宵不停。
一年四季,皆是如此,不过天热时,夜市上的吃食会换成凉糕、浇上杏酪的蒸嫩羊、经酒渍半熟的蛤蜊和糟螃蟹等等。
沈清棠师徒三人痛快玩了好几天。
褚将军知道沈清棠即将离开,备下了不少谢礼。沈清棠也没推辞,都换成了银钱,拿出一半托人换了药材,都送到了吴大夫那里。
说来倒是巧,朝廷派遣下来新的医官是清柏。太医院中人人都想往上爬,清柏是自己请缨过来的,他始终记着师父的教导,只想精习医术,治病救人,不想卷入无谓的纷争。
清柏来这里,沈清棠也放心了。成为医官,清柏无依无靠,换到别的地方他不知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而在云州,凭着褚将军和吴大夫的为人,他一点儿都不必担心。
但是想到在吴大夫手下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沈清棠不禁打了个寒颤,拍了拍清柏的肩膀。
师徒四人小小聚了几天,又分开了。
回去的时候,没有来时焦急的心情,沈清棠、凌霄、明德三人就慢悠悠走着。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好歹在各处停留停留,感受不同的风土人情,增长些见识。
出门在外,最重要是填饱肚子,沈清棠在一个地方待的久不久,主要看这个地方的吃食合不合胃口。
黄州的吃食七分鲜、三分辣,就像这个地方的女儿,皮肤白皙漂亮,看着温婉,骨子里却带着几分雷厉风行。
麻麻辣辣的菜,红红亮亮的,看着就刺激。不辣的又有很多风味,蹄花加芸豆一块儿炖煮,炖到汤色奶白浓郁,芸豆软绵如沙,蹄花轻轻一夹就脱了骨,软糯Q弹,香而不腻。
沈清棠因为爱喝这一口汤,在这儿流连了许久。
做汤的是一对夫妻,徐娘子个子小小的,围裙一系,袖子一挽,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人又善谈,招呼起来顾客如沐春风。
男人姓张,不爱说话,是个闷头苦干的。什么锅配什么盖,两人配合的很默契,夜蹄花的摊子摆的有声有色。老客带着新客,新客慢慢又变成回头客。
两人还有一个伶俐的儿子小张,偶尔会来摊子上帮忙。
蹄花汤暖人心、暖人胃,供晚归家的人喝,所以下午才出摊,至亥时才收。
沈清棠来的次数多了,徐娘子了就记住了他,“小兄弟,你是打哪儿来的?”
“云州。”
“云州在哪边,远不远?”
“不远,就在北边,骑马二十天。”
“那还不远咧!”徐娘子说着话,给沈清棠三人各添了一勺汤。
老主顾她一向如此对待的,她成了亲就开始摆这摊子,摆了快十年了。她有野心,打算把它摆成百年老摊儿。
她把自己的野心雄赳赳气昂昂说出来,来往的顾客都笑她。只有老张,话不多说一句,一举一动尽是维护。别说百年老摊儿了,就是他娘子说千年老摊儿,那也是成的。
小张的性格像徐娘子,活络热情,一条街上摆摊儿的人都混熟了,这家拿口吃的,那家拿口。
他不白拿人东西,每每细细尝了,煞有介事地说出食物中用了什么料,然后给人提建议。
留心的都能发现,他小小年纪,光靠尝那一口,能说对个七八成。
徐娘子为儿子骄傲,拿着勺子叉着腰显摆,“我儿子厉害咧,我跟你们说还别不信,这以后就是我家的百年基业,我开它十个八个铺子的,叫你们羡慕!”
“哎哟,徐家娘子,你咋还有闲心思,”突然跑来一个妇人,一脸的着急,“你快去看看你儿子,脸都憋青了!人……快不行啦!”
徐娘子吓的丢了手中的勺子,落在石子地上,叮铃桄榔地响。她软着腿,跟着妇人朝东边跑去了。
“咱们也去瞧瞧。”沈清棠顾不得喝汤,拉着凌霄和明德也跟着过去了。
去到徐娘子已经抱着儿子哭,一边哭一边去拍他的背。
“怎么回事?”
“刚吃了鸡骨头卡着了,就变成这样了,可怜哟,养这么大可不容易!”
徐娘子见拍背不管用,手伸进他喉咙里去扣,却是越扣越深,六神无主地喊道,“大夫,快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来不及了。”眼见小张已经昏了过去,沈清棠将他从徐娘子手上抱出,把他平放在地上。
“哎哟,你个小年轻,你干什么!人命关天的事,不能乱来!”
徐娘子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先窜出两个人按住了沈清棠,不让他乱动。
“我是大夫。”沈清棠厉声道,“我是要救他。”
“咱们这儿的大夫可不长你这样,不能叫你胡来。”
“我真是大夫!你们再耽搁一会儿,他就没命了!”
沈清棠这样一叫,按着他的人动作不自觉放轻了,却还是没有放开他。
“徐娘子,用不了一盏茶的时间,小张就憋死了!”沈清棠大声道,“你到底要不要救他?”
徐娘子脑子里还是懵的,只凭着本能点头。
凌霄迅速给明德使个眼色,大步过去,骑跨在小张大腿根处,明德张开双臂护着他,防着再有人来阻止。
沈清棠大声给凌霄说动作要领,“两手交叠,按于脐上远离剑突处,借用身体力量,快速冲击,动作要连续!”
凌霄深吸一口气,按照师父教的,用力迅速挤压,来回多次,直到小张将鸡骨头咳了出来,人也睁开了眼睛转醒。
众人反应过来叫起了好。
按住沈清棠的两人讪讪道了歉。
徐娘子迅速冲过去,抱住了小张,哭的上起不接下气,“我的儿呀!”
“娘……”小张被她抱坐起来,咳出两口血沫。
徐娘子又慌了,沈清棠上前瞧了瞧,“没事儿的,鸡骨头尖锐,把喉咙里面刺破了,养两日就好了。”
徐娘子一颗心终于能够放下,抹掉眼泪,“沈大夫,凌霄,明德,你们是我儿的救命恩人。”说着就按着小张给三人磕头。
沈清棠忙把人扶住,“快起来,喉咙还有伤呢,不能这么大的动作。”
徐娘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手抱起小张,一手去拉师徒三人,“给我回家去,我们一家都得好好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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