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的婚事如期举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李家把沈清棠请到上座，和小六的父母李山、张兰挨着。
沈清棠穿了一身新衣，是小六亲自送来的。那衣服是暗红色的，沈清棠嫌颜色新，沈玉就做了一条黑色的腰带、用衣服同色的丝线压了一圈，端的宽肩窄腰，腰背挺拔，头发简单束了一个高高的马尾，越发显的人精神。
照镜子的时候，沈清棠看见自己眼角的细纹，释然地笑了一笑。
眼下他整个人都有僵。
张兰递给他一把瓜子儿，叫他放松。
沈清棠不是不想放松，实在是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凡是来道喜的都要和他招呼寒暄，他实在是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
人逢喜事精神爽，李家上上下下都是红光满面。李家大嫂看着沈清棠忍不住抿嘴儿笑，对公婆道，“你看清棠年轻，坐那儿真不像那回事。”
“是呀，说起来不比小六大几岁。”耳边贺喜声不断，李爷爷笑地欢快，与沈清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六接亲回来，新娘子那边来了很多亲戚，沈清棠又被很多陌生人打量，不知不觉红了脸。
新娘子那边的人很多不明就里，拉着身边的人问，“堂上那个人也忒不知礼数了，怎么能做到那个位置上？”
“那是小六的师父沈清棠，教了小六一身本事，当然坐得。”
“那就是小六的师父！”不少人听了这话都有些吃惊，他们知道小六跟着个大夫学医，有出息得很，娶新娘子的聘礼、盖的新房都是自己赚来的，谁也没料到小六的师父这么年轻。
其实沈清棠已是而立之年，还是因为大夫的身份，总觉着和他的年纪不太相符。
到底今天是小六的好日子，大家都不过分在沈清棠身上纠结，仍是说起新郎官，“听说这位沈大夫去云州去了大半年，偌大的医馆都是小六在打理，了不得哟！”
“好有本事的年轻人！”
“可不是，能把这么大的医馆交给他打理，说明有本事，师父重视！”
“这李家人和善，上上下下性子都好，从没听过吵架拌嘴，新娘子嫁过来也有福喽！”
“也不知道新娘子长什么模样，配不配得上咱们小六。”
“那你说这，小六这样的，家里不得好好挑一个，保管人品相貌样样好！”
“嗨，新娘子都娶进门儿了，哪儿还轮得到咱们操心，明儿等着喝新媳妇茶就是。”
“唉，明儿敬茶礼你们准备了什么？”
“我是……”
上午接了亲，晚上才能拜堂，沈清棠结结实实在主位上坐了一天，坐的是腰酸背痛，还得咬呀撑着。
吉时道，喜婆婆带着新郎新娘出来拜堂。
小六早就长成了个有担当的大人，在旁人看来举动之间都很沉稳。沈清棠日日和他在一起，能感觉到他不易察觉的紧张，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
拜高堂时，沈清棠拿出了和李山、张兰一样丰厚的红包。婚宴之上，他不能越过小六的父母，私下还备了礼。
拜完堂就该闹洞房了，小年轻等了一天就等的这个时候。一群人簇拥着过去，闹闹哄哄叽叽喳喳的，把气氛烘托到了**
沈清棠摆了一天长辈款儿，嗓子都有些疼，这会儿终于能活动活动筋骨吃口菜、喝口水，心里不禁感叹，家长也不好当！
那边闹的正欢，沈清棠打了招呼，就先回医馆了。明晃晃的月光，把脚下的路照的清清楚楚，沈清棠一步一步走着，听着蟋蟀的叫声，感受习习凉风，酒意散了几许。
他看向静州的方向，不自觉地向，也不知道宋雁行怎么样了，不知道能不能……
快到医馆，远远看见两个急匆匆的身影，近了，才看出来一个是宋雁回，一个是镇上的大夫。沈清棠和宋雁回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就这么擦身而过。
第二日，他才听明德说，是长生生病了，在书院忽然发起了高热，久久不退，被接回了家。
沈清棠喉头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镇上的大夫跑了几趟，长生烧都退不下来，再烧下去人都要烧傻了，在兰氏的逼迫下，宋雁回来请了沈清棠。
凌霄明德看见宋雁回就把他拦在了医馆外，沈清棠心里熨帖，等了片刻，背了药箱出来，“知道你们护着师父，晚上加菜！”
沈清棠去只是为了长生。
他见到长生时，长生脸色潮红，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他便有些心酸。最初从静州回来，长生的身体就是他一手调理好的。
长生似是感应到他来了，睁开眼做起来抱着他就呜呜地哭，和小时候一样。
沈清棠轻轻给他拍背顺其，等到人哭够了，狠狠心把人推开，开了药交代好就走了。
长生是心病，镇上的大夫再跑几趟也瞧不好。
沈清棠走后，兰氏生生把宋雁回手腕咬出一道血印，“你们办的好事！那官有什么好做的，一着不慎，牵连全家。好不容易日子平和了，咱们在这里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不好么！非要往官场上掺合干什么！”
长生因为太想沈清棠，家里人又拘着不让见，情绪淤积久了，发了病。
宋雁回不出声，任兰氏骂。
他心里也不是滋味，当初三婶婶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用沉默代表了他的态度，默认了三婶婶的做法。
有的时候沉默是最好的武器，事前可以推波助澜，事后可以推卸责任。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年的屈辱，想彻底的扬眉吐气。
三叔倒是表达过不情愿，可在三婶的以死相逼之下，最终也没有作为。
凭理智，事关家族的荣耀，与沈清棠分割是最明智的选择。可从感情、从良心上来讲，这一关不好过。他有时候也在想，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可眼下谁都不知道，也就不再想了。
兰氏悠悠叹了一口气，“我听说雁行的身体不太好。”
“是一直吃药，雁南雁北说是操劳过度的原因，没有大碍。他现在心思都在雁南雁北身上，爹娘都不见，更别说我了。”
“他不见三叔三婶，那是……”兰氏是晚辈，被能说长辈的不是，就住了嘴。只是她是女人，心思细腻，无端端生出一丝担忧，“雁行不会……”
“什么？”
兰氏心里咯噔一声，不敢往下说。
“就咱们两个，你倒是说呀！”
兰氏咬咬呀，说出自己的猜测，“当初雁行病的要死，是沈清棠冲喜才救回了一条命。如今两人分开，他身体会不会又和从前一样，越来越不好…..别等到雁南雁北高中，他……不行了…..”
“不会吧！能有这么邪门？”宋雁回一听心里也有些发沉，“他未过门的妻子，是三婶寻了好久才寻到的，八字和沈清棠一样。”
“可雁行只答应定亲，成亲的日子推到了四年以后…..”
沈清棠和宋雁行的感情，家里这些男的不理解，她却是都看在眼里，两人的契合，对彼此的依赖，是打死也分不开的。
宋雁行什么打算她不知道，但她猜着等雁南雁北高中之时，家里还得有一场大闹。
说她胡思乱想也好，敏感多疑也罢，她就是有这样的预感。
床上长生发起呓语，兰氏压下心中的不安，将他抱在怀中安慰。
长生病了半个月才好，之后就回了书院。
无人时，他从书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打信，烧了个干净。
这是他给陆蝉姐姐写的，都没寄出去。人人都说他大了，应当避嫌，他再给陆蝉写信会给她带来麻烦。
他真的不想长大，长大好像就没有纯粹的感情了。陆蝉是这样，沈清棠也是这样。本来都好好的，却忽然成了陌生人。再见沈清棠，他应该规规矩矩唤一声沈大夫。
书院钟声响起，长生收起混乱的思绪，拿出书本。
小六成亲，沈清棠足足给他放了一个半月的假。一个半月后，他销假回来，医馆里闹腾了好几天。师弟们闹，病人也闹，个个儿开开心心的，病人也没有了因为生病愁眉苦脸的样子。
沈清棠看着也高兴，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长辈盼着小辈结婚，家里办喜事是真好呀，人人见了都是乐乐呵呵的。
小徒弟的年纪小，倒是凌霄和明德到了说亲的年纪，沈清棠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二人身上，追着问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家里有没有物色好的对象，把两人吓的，轻易不敢靠近他。
沈清棠叹息一声，回屋摸出一封起了毛边的信。看那信的样子，不知道翻看了多少次了。
屋外几声笑语，是小六的娘子柳燕来送饭了。柳燕生的浓眉大眼，性格落落大方，幼时在小六外祖家两人就见过，算是青梅竹马了。两人新婚燕尔，她每天都会做了饭送过来，两人一起吃。
吃了饭，柳燕就同沈玉待着，等小六忙完再一起回家。
天天如此，不用沈清棠催，凌霄和明德看着眼就热了。
邵平笑的一脸恣意，“你俩赶紧娶个媳妇儿，就不用羡慕别人了。”
茹娘月份大了，到了待产期，她在家呆不住，也常到医馆了。多走走也好，有助于生产，邵平便也不拦她。医馆内院，有了三个女人说说笑笑，比着之前多了几分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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